更有甚者,某些市井中人见面打招呼的话都改成了,“那日你可见到尚书府小姐的嫁妆了?哟,那可够一般人家过好几辈子的了吧?恐怕就算皇帝嫁女也不过如此了。”
“嘿,毕竟是嫁给三皇子——三皇子这些年差事办得好,去年就封了淮王,这嫁过去就是正儿八经的王妃,嫁妆当然不能薄了。不过,这三皇子的婚礼,可比前几年皇长子那场婚礼热闹多了,也不知道翊王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啊。”
皇长子比三皇子大五岁,几年前就封了翊王,划了藩地。当今皇上膝下已经成年的皇子,只有他们两个。
“依我看,翊王就算不高兴又能怎么样?前年就被皇上亲口赶到江西就藩去了,难道还想着更进一步不成?想当年……”
话说到这里,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就已经有些过了——妄论国事,若是换了那些严苛的年头,可是要掉脑袋的!
“不说了、不说了。”先前提起话头的人自毁失言,忙摆着手,生硬地转了话题,“毕竟是别人家的事,不如吃一碗馄饨,就去上工吧。”
“店掌柜,你家的馄饨,可是越来越入味了……”
***
这些人都是苦出身,日常做的也是出力的营生,嗓门自然不小,偶有一两句话就顺着和煦的春风,直接飘进了刚刚经过这小早点摊子的一辆珠盖青油车内。
茴娘在车内坐得正有些无聊——早上赶着进城,天还没亮就被管家娘子叫了起来,梳洗打扮之后就一直坐在车里,在城门外还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进了这四九城。她不好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只有偶尔传进车里来的京城百姓的聊天声,能带给她些许乐趣。
而这京城里的百姓,或许是全天下的平民中最关心时政的一群人,随口说道的,都是朝廷里的大事,不是这个皇子、就是那个大臣,消息甚至比许多地方官员还要灵通。更难得的,是很能见微知着,这不,连两个封了王的皇子的婚礼规模的不同,都似乎已经被他们解释出了许多深意来。
更不用说就藩与否——两个王爷,一个被皇上“亲口”赶去就藩,另一个却留在身边,其中哪个更得皇上看重也就不用多说了。就算皇上原本对翊王也并非无情,但是长年累月地见不到这个儿子,这份“情”还能有多深,可就不好说了。
只是,这群百姓们似乎已经忘了,翊王也是在迎娶王妃之后的第二年才去就藩的,而且当时延平太子还在世,皇长子不去就藩又能如何?但是现在的局势可不像当年了,皇上去年会给三皇子封这个王,说实话也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之外……
想到这里,茴娘不禁微微一笑,但是随即又轻轻蹙起了眉头,眼里带着一些隐蔽的担忧还有……惋惜。淮王元妃曹照婷在她的印象中,是皇室宗亲家的女眷里难得的善心人,只是后来却没能落得个好下场。甚至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二姑娘,前面从朱雀大道上穿过去就到西三街了,您呀,就要回家啦。”隔着车门帘子,坐在车辕上的管家娘子微微抬高了声音,话语里也带着些提醒的意思,“奴婢知道您早上没有睡足,等到了家里就好啦。”
“知道了。”茴娘坐在车内轻声细语地答了一句,轻轻摆动了一下脖颈。她今年已经快十三岁了,不好再梳着两条大辫子做女童打扮,更不方便梳男人的发髻。今天是她被接回秦府的大日子,管家娘子早上特意给她梳了双丫髻,又插戴了几朵小小的串着细小珍珠的绒花——都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但是就算是这些,都还是在西安的时候管家娘子用自己身上的钱帮茴娘置办的,戴在头上好歹算是一点装饰。为了保持发髻不乱,她在车里只能正襟危坐,一坐就是将近两个时辰,现在背嵴肩膀处已经有些僵了。
说实话,能在隆宁十一年的春天进京,这是茴娘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她清楚地记得,上一世她是差不多到了隆宁十一年的末尾才被秦家的管家接到了京城,进京之后时间不长就进了腊月,正月里跟着祖母进宫,还得了彩头。
可是——这一世和上一世是真的有所不同了。而这些不同,不仅仅体现在了她进京时间的提前,更体现在了朝廷内外的几件大事上。
上一世自己进京的时候,延平太子身子骨似乎还好,是在转年的春狩大典中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才一病不起,拖延了约莫三个月就去了。
但是这一世,他却是从隆宁三年就开始体弱多病,没能过完隆宁九年的腊月就去世了。也是在那年腊月,书院还没有放假王彦就被一封来自京城的加急书信叫回了京城,之后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再也没有回过泾阳。当然,他遮掩着身份来到秦家村,走的时候也没有告诉周围同学实情,甚至直到现在,表哥秦嘉琋都还以为王彦是京城哪户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因为受不了西北的穷苦才不继续在崇实书院读书的。
对于表哥的误会,茴娘自然不会好心地帮王彦辩驳——王彦在的那几年,她过得也是提心弔胆,生怕自己无意间流露出知道他秘密的端倪,被他杀人灭口——当初不小心说错话之后王彦眼中那两道凌厉的眼神,茴娘直到现在偶尔回想起来还会感到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