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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页

    郭子君噼里啪啦地往外倒:“也没什么情况,他们日常那么暴躁,打起来我真的一点也不意外。要说导火索吧,就咱那大货司机早上没得及吃饭,在货车上呼噜呼噜吃面,那车盘比我头还高,底下人看他就跟看直播似的。隔壁业主觉得这是在挑衅,就让他下来或别吃,司机吃个饭都不踏实,也很不开心。”


    “常工你也知道,光头张手底下那些人,口气跟吃了屎没两样,口角没多会儿就升级了,蓝景有个业主也不知道是不是准备砍人来的,身上带着把摺叠刀,给货车把胎扎了,司机气得爆炸,抄着扳手下来就要揍他。日,他俩都有武器,撞上会死人的,两边人都怕,各拉各的傻逼。就那司机,太不识好歹了,我拉他还踹我。业主的人没看见,王总的助理过去了我才回来的。”


    常远“嗯”了一声,说:“让总包去处理吧,你怎么样,没伤吧?”


    郭子君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地说:“常工,有个事,也许是我想多了,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一下。”


    常远:“你说。”


    郭子君眯着眼睛,像是犹豫又像是害怕地说:“我不是拉那司机么,听见他嘀嘀咕咕地放了句狠话,说、说……说他要弄死蓝景那个业主狗日的,语气挺,那个啥的。”


    常远心头猛地一跳,这下不需要捏鼻樑骨,彻底被吓清醒了,他怔了几秒,忽然捞起大衣就走:“走,司机在哪儿?”


    第108章


    司机在驾驶席上生闷气。


    常远来的时候王岳的助理刚走,因此司机一看见他脸就又黑了一层,以为他是来接班搞批评的。


    司机心里火气腾腾,却又因为嘴笨又表达不出来,他只知道这群小年轻们自己都没活明白,却能仗着读过书的地位对他吹鼻子瞪眼,读书真他妈好啊,所以他就是累死也要把孩子送进大学,好叫他以后不至于混成他爹这样。


    常远拉着杆爬进副驾驶,还没开口就被人将了军,司机看也没看他,冲着窗外弹菸灰,语气无奈中带着横:“常工,我敬你平时把我们当个人,你要是来训话的,那就回吧。”


    常远出师未捷,当即被“当个人”给扎了一下,池枚把他当心肝当宝贝,就是没当过成年人,这点微弱的联繫让他心酸,这瞬间常远忽然从司机的无奈里感受到了自己的武断,就像池枚试图替他的人生做主的、那种先入为主的武断。


    一个巴掌拍不响,他凭什么要带着责问来到这里,就因为司机是“自己人”吗?


    可别人的态度这么明显,甚至还用“人”来分界,表示从没把他常远当成一路人。


    当然,他们本来也不是,就像他和他的母亲池枚,只有邵博闻才是他的自己人,那自己有对邵博闻亲则不敬吗?


    应该有吧,常远心口隐隐作痛,他从早上到现在都在刻意避免想起这个人,他对未来有种畏惧,怕邵博闻看见他那个易碎且已经破碎的家,和无法将情绪开关拨到积极那面的自己,像他这种浑身贴满“麻烦”的人,只能给别人带去烦恼和糟心。


    这是他的“先入为主”,不想给对方看到他软弱的一面,常远心想那邵博闻他自己的立场呢?


    他会担心我……


    这念头迅速地从他脑海深处蹦出来,如同黑空中忽然爆开的烟火,给了他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常远鼻子一酸,猝不及防有了种泪奔的感动,可是旁边还有个老爷们看着他,常远哭不出来,又觉得自己多愁善感的有些可笑,悔恨仍然如影随形,可他思绪上裂了道口子,邵老师强势来袭。


    常远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空气里含有勇气似的,然后他摸出手机发了条简讯:世界上最会劝人的邵老师,我妈发病了,我现在很难受,你发个功,劝劝我。


    他花了会功夫删删打打,才心如刀绞地将“我妈发病了”连成一句,打完以后他将食指往上一递按下发送,不等它发完就将手机揣进了兜里,根本不敢多看。


    简讯发送成功的“嘟”音轻微地从空中划过,常远没给给自己空隙多想,连忙摸了烟盒抖出两根,递了一根给司机,剩下那根塞进了自己嘴里。


    司机没等来训斥和苦口婆心,楞楞地地接了烟,脸上清楚地写着“这是要干啥”。


    常远平时不怎么抽菸,可那种有些呛的烟燻感在咽喉里缭绕的时候,他才感觉精神有些被提起来了,他笑不出来,便嘴角也懒得提,只是违心地说:“我不训话,我来了解下情况,你别这么紧绷。”


    司机将眼睛瞪成了铜铃:“情况就是狗日的扎了老子的胎,欠揍!”


    这时手机“叮”的响一声,送来一条简讯,常远打开后,看见邵老师在信息里说:摸头,距离太远功力不够,晚上给你“家访”。


    他回得很快,连句万能金句“别难过”都没有,显得十分没诚意,可是常远蓦然松了口气,他不需要邵博闻像他一样扭捏,发条简讯都犹犹豫豫,那人一切如常就好,最好完全不受自己的影响,这样自己看着他,才有“之前多美好”的恢复动力。


    常远吐了口菸捲,心里万水千山地感谢有邵老师,这个人即使什么都不干,就答应他几声,都能让他感觉到背后好像有靠山,凭空会生出一种“倒不下去”的盲目自信。


    靠山让他安心了不少,常远回了条简讯:谢谢老师,我晚上去趟医院再回,别等我吃饭了。


    邵博闻又回道:不用谢,老师爱你。


    常远盯着这一行字,从早上得到通知到现在,嘴边才终于露了个上钩的弧度,他把这条信息看了有一百遍,才收起来开始找司机谈话,他说:“你不是揍过他了吗?”


    司机心理作祟,已经严重到了感觉车身都是斜的,他冷笑道:“那不叫揍,那叫摸!他扎了我的车,这事儿没完。”


    常远诚心和稀泥,他劝道:“没完没了越亏越多,换胎的钱我一会儿去问他们要,这个事到此为止了,行么?”


    司机往方向盘上捶了一拳,咬牙切齿地说:“行不通!这些人自家的墙裂了,跑来这儿堵门,钱没要到,倒堵了我们的生计,我正常一天400,现在呢,就150!我家里老的小的都等着用钱,他们再这么搞下去,我是真受不了了!常工,你凭良心说,我是犯了什么错,不止赔钱,还要被人扎胎?”


    常远嘆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司机、他自己、邵博闻甚至王岳,都是p19这棵树上依附的菟丝子,有人要是来砍树,先噼到的肯定是附属物,非要说他们错在什么地方,只能跟的业主太招人恨。


    司机见他没反驳,就更加愤懑了,他冷笑了两声,看向货车前方的目光满是冷漠,他说:“我之前吧,还挺同情这些人的,觉得他们可怜,现在想想真是傻,他们多可恨哪,有时我脾气上来了,真想把油门当剎……”


    常远吓一跳,连忙严厉地打断了他:“邓师傅,你最好想都不要想!”


    司机没想到他会忽然发火,被唬得一怔,反应过来也是自己魔怔了,就讪讪地说:“没想没想,诶我就是……我他妈就是被逼急眼了,但我脚上有数的,我还得攒钱供我儿上大学呢,这个你放心。”


    常远放个屁的心,冲动的魔鬼撒起欢来,哪是喊停就能停的?摩擦总是这么易燃易爆,这回这个司机可以忍,那下回,别的司机呢?


    常远没敢走,又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就坐在原地发愁。


    这里比办公室呆着舒服,吵得让人很难长时间集中注意力,也就什么都想不深了,他将视线越过挡风玻璃,看见货车前方东一窝西一捧的蓝景业主们,说话的说话、喝水的喝水,连吃零食的都有,不闹的时候看着也挺欢乐的。


    常远还记得这些人刚开始堵门的场景,一个个出离愤怒,横幅、喇叭、口号喊得训练有素,再看看现在,就知道人要善待自己其实很容易。


    所以同样的,总有一天他也会消化掉池枚复发带来的冲击,然后习惯她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听书、看风景的样子。


    办法不是你光想就能有的,它需要条件和灵感,常远两者都没有,只能明天再继续发愁,下班后他直接去了三院。


    常远不敢刺激他妈,到了就藏在门口搞偷窥,这会儿第二眼他才有勇气直视她的神态,池枚还是那副待机的样子,看不出喜怒,却比暴跳如雷的时候更让常远难过。


    他给常钟山带了饭,却不肯送进去,给他爸打的电话。


    常钟山出来取,父子两隔着一份外卖相对无言,半晌常钟山才用一只胳膊搂了搂他不中留的儿子,说:“你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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