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撤去盖头下的模样是这样的——众人那一瞬,脑中划过的都是这个念头。
琼鼻樱唇,黛眉桃腮。
俏丽若三春之桃。
她一垂眸、一颔首,都带着说不出的仙气,真真神仙般的面容。
偏她又一身锦衣华服,于是为她整个人又添了三分气度与威严。这样一瞧,倒算不得是仙女了,该当是天上那列了班的神仙,方才有如此模样。
他们的呼吸滞了滞,一时间都不知是该先反驳,这新后哪里是乡野来的好,还是先反驳这哪里是个傻儿好!
左右带给他们的震惊太多,竟是一气推翻了他们原本的所有预料。
但这些都不及越王萧正廷感受到的震惊来得多。
他立在那里,一时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那条狭小的巷子里相遇的场景,赫然历历在目,一转眼,她便已经立在汉白玉石基上,与台下众人遥遥相望。而与她并肩而立的,是新帝。
什么傻儿?
什么乡野来的女子?
太后口中,她万般粗鄙蠢笨、十分不堪,他便也先入为主,想着新后该是个会让新帝丢尽颜面的存在。
结果到了头,方才知晓,使他惊鸿一瞥,便总不能忘的神仙女子,原来就是这“粗鄙蠢笨、十分不堪”的傻儿。
萧正廷脑子里乱作了一团浆糊。
他这前半生,还从未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
也是头一回,有事情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而他还全然不自知。
旁的声音他都听不见了,倒是自己低低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
他抬手按了按额头,这才回过了神,勉强重新又抬起头。
这厢。
萧弋捏了下杨么儿的手,微微侧过头,与她耳语:“自己一个人坐,能成吗?”
杨么儿:“嗯。”
她少言寡语,这会儿看上去实在唬人得很,一瞧就气势十足似的。
于是萧弋这才松了手。
他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心下不由也觉得讥讽。
多少人都在暗地里等着嘲讽他,堂堂皇帝,却碍于钦天监卜卦,碍于自己的病体,不得不娶一个山野村妇为妻。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无一人阻他大婚。都想着,大婚也不过是给皇上自己添污名。皇上年少,娶了这样的妻子,将来还不知如何难受呢。
现下见了人,他们心下可否又觉得后悔?
萧弋不知他们心情如何。
但他这会儿却是十分快意的!
再没有比这更快意的时候了!
萧弋掩去眼底的阴霾之色,嘴角微微勾起,道:“宣读诏书。”
“是。”赵公公忙取过诏书宣读。
众人心头一凌,一下子被这道声音从震惊中扯回到了现实,然后不得不面对起另一桩严峻的事。
——小皇帝终于要真正亲政了。
“取凤印。”殿中再响起了萧弋的声音。
小太监忙捧着装凤印的匣子,在萧弋与杨么儿中间跪了下来。
萧弋亲自伸手拿过了凤印,然后起身,交到了杨么儿的掌中。随即他微微俯身,几乎是凑在了杨么儿的耳边说话:“抓紧了。”
杨么儿便下意识地抓紧了,抓得可紧可紧了,硌疼了掌心也不放手。
随即众臣再度跪地,口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颇有些排山倒海之势。
杨么儿眼底显露一丝迷茫,扫过众人,她这才知晓,原来取下盖头后,跪了这么多的人,是这般情景……
好像她很厉害似的……
所有人都得给她叩头行礼了。
杨么儿眨巴了下眼,心想。
待到颁完诏、交了凤印后,众臣便得先后上表,行庆贺礼。
只是萧正廷盯着自己写的那份儿,心底的滋味儿便又变得复杂了起来。
他惯来在人前做个谦和、温雅的人物,哪怕他心下也忌惮皇帝大婚、从而获得亲政机会,但他绝不会表露半分。
他洋洋洒洒写下了一份表书,上面尽是溢美之词、祝贺之语,恨不能将新帝新后说成是天下仅此一双人相配!
如此恳切语句,反倒更显得他赤诚……
哦,那时他是这样想的。
但这时,萧正廷便有了点心尖都跟着发颤的感觉。
要说他如何喜欢只见过寥寥数面的新后,倒也……倒也并非如此。但人总是怪异的。一丝爱慕而不得,便会飞快地拔成参天大树。他脑中镌刻下的那点回忆,便就此来来回回从他脑子里碾过去,提醒着他往日见的那几面,又提醒着他,眼前的这一幕,有多令人不甘。
真是不甘。
萧弋生来是太子,年少便登基,纵使病榻缠绵,但只要一日不死,便一日是皇帝。
而他,原本出生倒也不差,只是好巧不巧被选入宫中,亲生父母当是天大的际遇,忙不迭将他送走。他却成了宫中最尴尬的那个人。
萧弋得帝位,又得美人。
他却一样也得不着。
“越王殿下?”太监的声音在他跟前响起。
萧正廷面露笑容,忙将手中表书交与跟前的太监。
待交过去后,方才不经意地将手藏于袖中,掐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