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在唐家的日子。
恬静而温馨。是她上半辈子从没尝过的滋味。
窗台前的丝瓜藤下吊着鞦韆,是她问小山要的。
因为是妻子,所以小山会好脾气地满足这样小的要求。他不看书的时候,偶尔也会来推推她。
豆沙其实不烦人。
她除了做家务,总是在发呆。
想想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以不用在高速思考和分秒必争中等待时光流逝。
她的沉默不是困顿,而是在想今天之后的每一天该怎么走。
所以,威英帮好好活着。
但是,那些普通孩子都有的童年,只能必须放弃。
很多时候,她羡慕小山。
同样都是有爸爸没有妈妈的人,小山的爸爸是警察,他也因此成了很正义的警察;豆沙因为爸爸是贼,她也因此莫名其妙地就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她羡慕那样的理直气壮和道德尊严。
豆沙没有那种东西。
从小,她觉得自己更像一直井盖下的小老鼠,灰扑扑的,抬起头,看见的只是别人的脚底。
下雨天,干净的水流到灰扑扑的毛上时,注视着顺水而下的污泥,还会觉得自己脏。
这是属于豆沙的人生。
豆沙拿起空空如也的饼干盒子,把那些白色的摺纸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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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依旧在审讯室看录像带。
张强又被传唤。
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觉得自己快疯了。
因为,每天都有人告诉他,诶,你知道吧,你妹死了。
诶,你妹被碎尸了。
诶,你妹死的时候的样子,你认认,是不是。
是?好的,瞪大眼睛,你再看一遍。
不是?好的,瞪大眼睛,请再看一遍。
他从绝望变得麻木。
这些警察是什么怪物,怪不得无畏生死。
见惯了的,没办法拒绝的。
张强已经是第五遍看这卷录像带了。
他记得那个令人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的凶手伸出手之后的每一个步骤,他知道她妹妹是如何被劫、被虏、被杀害了。
这一切都在录像带里。
过度的悲伤让他没办法对待小山很平静。
「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我妹妹已经死了,就是侠害死的!他还顺便把或许猥亵过我妹妹的继父还千刀万剐了,我不知道该谢他还是恨他!」张强带着怒意看小山。
小山神色漠然,不断地播放,不断地暂停。
他说:「你确定里面的女孩就是你当年失踪的妹妹吗?」
张强张嘴,不耐烦地准备重复,当然确认。
但是小山目光泠然,依旧缓慢地,好整以暇地,一字一顿地问他:「你真的确认吗?」
张强闭上了张开的嘴,他攥着裤兜,眯眼看向了录像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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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唯大半夜敲了唐家的门,小山开门时,指了指腕錶上的时间。
23时半。外面积雪未化。
他说:「我想吃羊肉串了,师兄。」
少年显然是突然来了兴致。
小山点点头,换上了鸭绒袄,客厅里豆沙正在拍电视。
这台电视老是接不到信号。
豆沙准备上房顶晃晃卫星信号接收器,长得像锅一样的傢伙。
也许是被雪埋了,受影响了也不一定。
她在看《戏说干隆》大结局。
其实她知道结局,但是追了一个月,不让看最后一集,豆沙绝对不干。
小山看她要往房顶爬,就让宋唯略等等,宋唯好久没见豆沙,看见小妹子,眼睛一热,也没人招呼他,他自个儿闷声就往房顶爬。
小山说你爬上去干啥。
宋唯一愣:我……也不知道啊。
小山忍俊不禁:「晃晃脑子里被妖女灌进去的水吧。」
宋唯臊得脸红,咬牙切齿:「当和尚的人管什么红尘里的事儿!」
他噌噌爬上去,小妹子瞪着圆熘熘的眼,说:「使劲晃。」
晃啥?
那个锅!
宋唯一脸懵地拍着卫星信号接收器,豆沙噌噌跑到屋里看电视,一会儿说没人,一会儿说有了,少年抱着一口锅在楼顶的风中凌乱。
她说,你姿势不对。
少年很窘迫,我……再试试?
少年又拍了拍锅,锅纹丝不动。
豆沙研究了一下:你不够狂野,你会弹贝斯吗?
豆沙抱着扫帚使劲晃,给他示范。
少年看着锅,使劲晃着,黑白电视机里赵雅芝的脸出现了,清晰地,美艷地。
小妹子放下扫帚说好了,眼睛亮晶晶的,热烈地鼓着掌。
他是一部要在风雪中吃烤鹿肉的红楼梦,他喜欢的姑娘,是部俗气的热衷于研究人类天性和屎尿屁的香港电影。
他俩,不是,很搭。
小山在一旁抱着大树一边晃一边笑,少年绝望地说:「吃肉去吧。」
姑娘说带我不。
小山说:「我怕你把他吃得熬不到下次发工资,乖,在家啃大骨头吧。」
豆沙笑了笑,她看着宋唯从房顶上爬下来后,裤腿上沾了泥巴,拿起毛巾帮他掸了掸,过一会儿,才温和地说;「去吧。哪有这么多气和别扭,好好地同哥哥玩,明天来了,我给你煮羊汤喝。吃饱了才有力气破案。谁都能当好人,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