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正盛说道:“改革开放之后情况是好了很多啊,土地的使用权被释放了。可是,当土地被永久标为国有的时候,我们只能向国家买来使用权啊。
泱泱大国,本质上依然是农民国家,你看,为什么不论是谁都想入d呢?不就是因为d代表国家掌管着土地么?为什么不管是哪个阶层,都在拼命敛财呢?不就是为了通过购买,尽可能地延长自己土地的使用期限么?从农民的根深蒂固的特点出发,也能对腐坏这些社会问题作一种解释。”
我脱口骂道:“你自己就是抱着这个目的成为d员的吧!果然,你以后一定也是一个腐败分子!”
正盛笑了:“呵呵!我只说了某种入d动机,又没说是我自己的入d动机。刚才不是说了么,‘发言并不代表造反,沉默也不代表政治立场坚定’。就像你,因为成绩差和各种问题没有可能入d,所以在这儿大肆批评人家追腐逐臭,入d动机不纯;但是万一你有可能入d,进入政治体系,那你一定会安分噤声,专心敛财,比其他人腐坏得更厉害,而且藏得更好……”
“你……你少血口喷人!就算你是七杀的哥哥……”我说不出话,可脸红得厉害。
我感到某种被拆穿的羞愧,因为我老实有过类似的打算。
在黄琉璃大三荣升为d员的那一天,我们一家四口出去搓一顿,算是庆功宴。不知道是因为我嫉妒姐姐了,还是我暴露出了真实的想法,那时我用精神胜利法自我安慰:还好我黄正官是没可能入d的,不然我这样聪明的人当官了,一定是贪官的标准模型,一定是高技术贪腐,高科技犯罪,谁也查不出来……丫最好别让我入d为官,否则我一定要好好将贪官事业坚持到底,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正盛没有理会我的神游:“批评腐坏的人不是出于高尚的追求,而是因为他们自己无法腐坏。为什么会有这种怪象?归根结底,是没有原则啊!我们依然缺少一个坚定的政治立场,哪怕是很多d员,都不具备这点。
或者说,在变化飞速的当今z国,普通人难以理解主流意识形态的走向,原本自上而下的清晰政策,被曲解,被认为是扑朔迷离。因为每个人对政策和理论的解读都存在个人的偏差,加上谄媚因素的辅佐,杀死了原则性的东西。”
“别扯‘意识形态’什么狗屎尿屁的!我听不懂!”我对正盛的语气很不友善,因为我感觉自己的负面思想、我潜在的法盲意识似乎全部暴露在正盛眼前,既然如此,我就破罐破摔,再也不要“仁义礼智信”啦!
讲话要效率才是啊!
正盛有点猥琐地笑了起来:“对不起!说着说着,就跑题了!”
我黑线。
还以为多高端呢,“意识形态”什么的都出来了,果然这小子还是在胡吹海侃啊。
我看他是在学校辩论赛打多了,说话跑飞机――话语的形式性胜过了目的性。
“公有化收回,再出租收钱,然后再收回,循环往复,这就是土地财政,地方政府由是得以运作下去,国家和社会得以有序发展。唯一的问题只在于,距离下一次公有化的时间是多少,也就是我们买来土地的使用期限是多少。”
既然他刚才劝我只要听不要说,那我就不说了。我只要认定一点:“他说的确实有一定道理,但这思想根本上还是偏激的,危险的。而我不能受这观点的左右”就可以了。
于是正盛自言自语似的说下去。
“而今地方政府普遍把土地视作财政命脉,有了土地储备就能削减财政赤字,就能搞大工程,就能提升gdp……地方政府的财政收入一高,政绩就好,政绩好加上会做人,官运就怎么也挡不住啦!”
“呵呵!这谁不知道!老生常谈罢了!你总不会批评人们的进取观念吧,见不得别人好的红眼病才会那么做。(.)”我讽刺道,可我心想,“但是土地总有卖完的那天啊。当财政亏空,又来不及对土地进行公有化回收的时候,政府规定的使用期限会越变越短,将土地强制收回。就像养老金亏空,法定退休年龄就会越变越长一样……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改革的地方太多了,可是改革又是‘削肉减肥’的行为,傻子才会做咧……”
不对不对!我怎么能用正盛的思维方式来想问题呢!?这方向太危险了!
我思而不学,知道得少而想太多,殆尔!殆尔!
正盛又开口:“所幸07年推出的《物权法》规定:‘住宅建设用地使用权期间届满的,自动续期’。”
啊,我果然知道的太少了!我根本不知道《物权法》里有这一说……不能再瞎想了啊,黄正官!
这时,正盛露出了无赖子的憨笑:“可那也是‘按国家有关规定自动续期的’,那也得交钱,可不是免费的哦。呵呵!”
正盛逗弄人的模样看得我一阵火气,我于是忍不住开口:“社会主义国家的土地是公有的!私人使用自然应该缴纳土地出让费了!”
正盛眼珠子又是一亮:“你话虽这么说,可是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完蛋!
又被他带沟里去了!
我确实不愿意,虽然还没到那时候,不过算起来的话。我老家的房子,我黄家最多再用50年就得“按国家有关规定自动续期”啦!
话说回来,我想这些东西干嘛啊!遥遥50年,半个世纪啊!日子还早着呢!到那时候一定又有新政策了!
何苦去想这些?要是这么想的话,岂不是所有房子都不用建造啦,反正也不是自己的地……别叫这些危险的思想干扰了啊!
正盛他就是故意要引起我的焦虑啊!我还是着了他的道儿啦!?
正盛微笑舒展,露出米老师那种了然的神情:“因为你本质上还是农民啊。你有家人,要完成家族传承,你根本离不开土地的。”
“我承认我是农民了又怎!?你还也不是一样么!?你只不过比我知道得多些。但是现在不都说大学生‘知行分离,社会垃圾’么?你正盛的思想觉悟未必比我正官高到哪里去呀!”
这时,门边黄琉璃忽然探脑袋进来,她满眼怒火:“正官,你敢说这话,信不信我骟了你,叫你做个喜气洋洋的圣诞老人!”
黄琉璃说到做到的,于是我赶忙狡辩:“我说的大学生又不是你!”
“好好听正盛说话!”黄琉璃气冲冲地说道,“你学到正盛的百分之一,就能一个人生活啦!”
我天!太小瞧我了吧!我生活经验上固然很不足,但是我什么都很懂的呀!正盛能交给我什么啊!不就是灌输一套又是右倾,又是左倾的危险思想吗?不过真是晕死,一般人可看不出来他是共产d员啊……
“黄琉璃!你不能偷听我和正盛说话!”我抗议,“你要么坐到这儿来听!要么滚回房间去!”
黄琉璃选择滚回房间去。
正盛接着说:“可是你看,现在农村的耕地红线被践踏、土地被强征、房屋被强拆……荒谬是蛮荒谬的,但是不要以为这是什么欺上瞒下的行为,倘若上面不默许的话,下面敢做吗?没原则一定是自上而下纵容起来的……这没法子的,祸根早在我们目光短浅的那一刻种下了……”
我想到了因房屋被强拆而走上长江大桥的王巷,还有那为此无辜死去的大狗王黄。我感觉正盛说的没错,顿时我的心里难受得很。
王巷的屋子不是机车铲掉的、不是民工或者临时工们拆的,而是下令拆房子的人拆的!是从农民出身,却忘掉了农民的命根子是土地的人拆的;是自己如日中天,就不懂人命关天的人拆的;是一些以钱权为重,以“此等小事”为轻的人拆的……没错,没原则一定是自上而下纵容出来的。
于是我意识到,世界上能够自圆其说的理论何其之多,我其实没法否认任何一个。一直以来,我只是选择相信了支持者最多,而我却没本质理解的理论而已!
我于是抚慰自己:“你不要生气,也不要泄气,也别再为了争辩而争辩了,你还是坦然接受心里的想法吧!”
我平静地说:“什么样的组织都会有破坏分子的,但存活至今的组织是经受住考验了的,里面绝大多数成员想必都是好的。不能因为存在某些特例就将其一棍子打死。其实,我知道正盛你也不是什么‘坏人’呀……可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东西呢?只能叫我听了很难受。”
正盛看了我一眼,从容和煦地笑了。
我顿时觉得,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要让我睁开眼,一旦睁开,那就闭不回去了。接下来,他一定会装模作样为我指路了。
唉,罢了,罢了,我确实知道得很少,听你说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