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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情为何物

    颜大小姐面前拂出的空地越来越大,算式擦去又写,写了又擦,地上放着不同长短,不同粗细的花枝,或做算尺,或做其它工具。又用花瓣摆出各种各样星垣、星曜的图案,位置不停的变换。


    俞惊尘仍是默默地静立在微风之中,每当颜小姐招唤,便步入阵中探看。探路所用的事物却越来越古怪。时而是花枝上束着小金铃,时而是以绢布叠出的小狮、小虎、小牛、小羊,甚至有一次,颜大小姐居然让他脱去双鞋,蒙住双眼,一手抓一大把土块,一手举一束燃烧着的花枝,赤脚走入阵去。


    每次步入阵中,颜愁渊便发动阵式,不断变换阵中事物的位置,以虚换实,以假替真。


    俞惊尘对土木五行易理之学本来就颇有造诣,再加颜大小姐在后的高声指点,却也有进有退,幸免被困阵中。


    于是,颜愁渊发动阵中的奇石、石凳、石桌、竹枝、树木和花草。一次次攻向俞惊尘,满天的奇石、石凳、石桌、滚木、竹子、花草向着俞惊尘席卷而去。


    当真是飞砂走石,雷霆万钧,却又被俞惊尘和一旁指点的颜大小姐即时辨明虚实和关键,一一破去。


    俞惊尘本来就稳扎稳打,不求破阵,只求探路,所以把握分寸,未进先料退,遇难则走,遇险则退,倒也进退自如。令得暗中伺机而动的颜愁渊无计可施,高声怒骂。而每次俞惊尘退走,颜愁渊又嘻笑嘲讽,出言奚落。


    阵中心的岔口又被排除了四个,只剩下明夷和归妹两个方位。当俞惊尘再次从阵中现身而出时,面含笑容,道:“姥姥,果然不出你所料,这次每进一层,已各剩两个岔口。”


    隐藏在阵中的颜愁渊冷笑道:“嘿嘿,你们能破到这个地步,已实在不易,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只是,真正的难关还在后面呢。”


    颜大小姐冷笑道:“再难也难不倒我颜小睛,你这个阵式看来的确是从‘无去无来阵’变化而来,只是你祖父实在比你要高明得多。你在阵中后来所加的那些变化,实在是画蛇添足,节外生枝,反而使我有迹可寻。”


    颜愁渊笑道:“哈哈,小睛,也许你看错了也不一定。这个阵,我参悟、研习、变化、布置共花了十年功夫。我祖父虽然强胜于我,但我自己在那些变化上面所花的心血确也不少,依我看,不见得都是无用之举。”


    颜大小姐道:“哼,你这个阵不过是依太微星垣加上五行生克易理布置而成。我对星垣之学和五行易理本来就了如指掌,你这岂不是班门弄斧?”


    颜愁渊不以为然,急忙道:“不不不,你可别这么说,戏法人人会变,只是巧妙各有不同。五行生克,飞星斗数之学本来就极其奥妙,再加布阵之人又可以随时自己做出种种增减变化,其方位、配置、比例的变化可谓是无穷无尽,破阵之人即使是道中高手,但只要差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一旦贸然深入,必将步法自乱,陷入吉凶冲杀,不能自拔。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吗?”


    颜大小姐冷笑道:“不和你绕舌,且看我如何破你的阵式。”


    俞惊尘忽然道:“这个阵不叫‘三月红’吗?姥姥不妨试一下按每年三月太微星垣的分布位置破解,再加上以已土破丙火之法,也许有隙可乘。”


    颜大小姐眼睛一亮,随即在地上迅速移动数枚花瓣的位置,接着写了两个算式,又在地上摆弄几下花瓣、花枝、和小石头之类的事物,然后凝神闭目,右手时而微举空中,掐指推算。


    颜愁渊怒声道:“臭小子,你怎么知道这个阵叫‘三月红’?”


    俞惊尘微笑道:“正是前辈一天前所说。”


    颜愁渊急道:“什么,我说的?我说过吗?”


    颜大小姐忽然双目一睁,笑道:“多亏俞公子提醒,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俞惊尘问道:“姥姥已有破阵之法?”


    颜大小姐道:“虽然还不是最后的破解之法,但已是柳暗花明,云开雾散。”


    颜愁渊急道:“哼,我在这个阵中布下冲杀之数、星宿吉凶和五行生克变化,要破阵恐怕没那么容易。就算你破了这个阵,外面还有一个‘五心桥’阵等着你呢。”


    颜大小姐微笑不语。


    颜愁渊更是着急,高声说道:“小睛,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一点都不想一想我对你说的话,你……,你可知道,三十五年来,我虽然一直在苦苦研习阵法,可是,又有哪时哪刻不在想你?每当想起与你近在咫尺,却又相隔天涯,不得相见,我就如遭穿心,实在受不了时,只得用‘空影掌’自残,不知道吐了多少血啊。”他的话渐渐变成哽咽,继而抽泣,最后竟是嚎陶大哭。


    俞惊尘虽然看不见藏在阵中的颜愁渊,但却听出,颜愁渊已是声泪俱下,痛哭流涕,而且绝非作假。他心中虽然对颜愁渊的这种畸恋之情颇为不齿,但也为其痴狂的程度感到可悲可悯。


    颜愁渊哭声越来越大,阵中又传来那少女的喊声:“爹爹,你别哭,不要这样啊!”


    颜愁渊竟是不理女儿的劝说,越发痛不欲生,不可收拾,最后竟是捶胸捣足。他哭喊道:“小睛,你看我现在的样子,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可是,你也知道三十五前我是什么样子的啊。”


    阵中传来一声声掌击中身体的声音,俞惊尘听出,颜愁渊竟是凝聚内家真力而发。


    那少女的惊叫声又起:“爹爹,你不要这样,别打自己啊!”惊叫声渐渐变成哭喊声。


    颜愁渊哭道:“你别管我,别管我!”


    阵中传来二人的拦架之声,似是那少女在拼力阻止颜愁渊自残。


    颜大小姐不禁恻然,叹一口气,高声说道:“颜愁渊,你这又是何苦呢?”


    颜愁渊一听颜大小姐出声相劝,竟然更觉委屈万分,悲痛莫名,哭声竟然嘶哑,呼天抢地一般。


    空中忽然响起俞惊尘的吟诵声: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俞惊尘的声音是凝聚内家真力发出,盖过了颜愁渊嘶哑的哭喊之声,他接着诵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


    颜愁渊的声音戛然而止,稍久,才徐徐问道:“这是,是谁写的诗?”


    俞惊尘恭敬答道:“是一位诗人,因目睹大雁殉情而死,回想人间的恋情悲欢,有感而作。”


    颜愁渊哑声问道:“你,你能不能,再,再念一遍?”


    俞惊尘答道:“能。”。于是他又念了一篇。


    颜愁渊默默听着俞惊尘念完,口中才反复念着:“情为何物?情为何物?”


    俞惊尘沉默片刻,却又开始慢慢念道: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颜愁渊听着听着,嘴里竟然喃喃念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会儿又自问道:“情为何物?情为何物?”念着念着,声音竟然越去越远,越来越轻,似是已经走远。阵中响起那少女的声音:“爹爹,你去哪里?”


    俞惊尘转道:“姥姥……”,他忽然发现颜大小姐目光迟滞,正在呆呆发愣,嘴里念着:“情为何物?情为何物?”俞惊尘一惊,连叫数声:“姥姥,姥姥。”


    颜大小姐募地一惊,这才回过神来,苦笑道:“没想到,俞公子到是彻悟之人。”


    俞惊尘忙道:“哪里,我只是能背诵诗句和经文,而其中真谛却始终未能勘破。”他一顿,又道:“何况,如今,我自己也正为情字所困。方才只是见颜愁渊因情而痴,由痴而迷,故而用前人诗句和佛家经文相试,或许能暂缓其悲痛之心。”


    颜大小姐叹一口气道:“古往今来,尘世间男女千千万万,却又有谁能道出情为何物,至于看破情关的,又有几人?”


    俞惊尘道:“看破情关已是难上加难,若要大彻大悟,身心空明,却又是难比登天。恐怕非有缘之人或苦修之士而不能达到。”


    颜大小姐缓缓道:“有缘,有缘,或许半疯半癫之人更有缘份。”


    俞惊尘沉默,半晌,才道:“姥姥,颜愁渊身边怎么有个女儿?”


    颜大小姐道:“那丫头叫颜素素,当年颜愁渊把她们母女抛弃于北国冰天雪地中的一个荒僻小村,我和一尘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们时,她母亲已奄奄一息,临死前却丝毫不怨自己丈夫,她听说颜愁渊已被押回山庄处治,千叮万嘱,要素素回去好好照顾父亲。唉,这丫头,也是个苦命人。”


    俞惊尘叹了一口气,又问:“姥姥,还需多久才能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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