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惊尘含笑道:“温柔若是知道我是为了她而向你低头,她会比死了更复杂过……”
语音略顿,扬眉又道:“刚才由我亲手伤她,如今,又亲手杀她,但却也向她的不幸芳魂,许下铁定诺言!今生,俞惊尘从此孤独,包括对于柳还珠,我都不再作求凤之想,来生则只要彼此精灵不昧,便可再期缘会!”
天蝎尼姑道:
“你欠我的债呢?是否想赖不还?……”
俞惊尘冷笑道:
“我欠你债?温柔已死,是你欠我债了!天蝎尼姑,前债未清,又欠后债,胁生双翅,难以飞天,你替我拿命来吧!”
语音方落,长剑已自出鞘,“天罡六大剑式”中的一式“秦穆观天”,剑光宛如无数天星,幂空齐落,向天蝎尼姑罩将下去!
一蓬黑烟,忽从天蝎尼姑身边飞起,黑烟中并有千百点精芒寒光,向俞惊尘密集射来!
俞惊尘如今已非初出之犊,他遭遇不少大厄飞灾之后,业已有点知已知彼!
他知道天蝎尼姑成名已久,位居当世十大高手之一,她的武功修为,绝不会低于自己,甚或还要高出一筹半筹?
自己若想杀她报仇,唯一的指望,便是近来痛下苦功,已有绝大进境的家传“天罡剑法”!
除了“天罡六大剑式”,已可得心应手之外,俞惊尘对于这传家绝艺中的最高造诣天罡剑法“剑外飞罡,不杀之杀”,也有了九成左右心得!
他今夜就是想先以“天罡六大剑式”,困住天蝎尼姑,然后再出敌意外地,突施“剑外飞罡”绝艺,或许便可把父母昔日之仇,既温柔今夜之恨,都报雪一剑之下!
谁知长剑刚刚出鞘,“秦穆观天”的剑式精微,尚未尽发,天蝎尼姑业已身腾黑烟,并有大蓬寒芒,从黑烟中往外飞射!
以对方的艺业名头,今夜又是预作布置,要对付自己,则这黑烟,既烟中飞芒,定是恶毒异常的厉害无比之物!
初出犊儿不畏虎,久历江湖寒了心……俞惊尘虽尚不够称得上久历江湖,但也出生入死了好几次,尝够了鬼魅江湖的各种厉害!
故而,他虽经过试验,确定自己的特异体质未变,不畏各种奇毒,但仍在黑烟腾起,寒芒飞射之际,立收“秦穆观天”剑式,向后纵退了一丈五六!
这是俞惊尘由于经验教训的稳当措施,他要先观察一下,天蝎尼姑用来对付自己的黑烟寒芒,究是何物?再行出手歼敌,免得万一又复中人算计,铸成终身大憾!
照常理来说,俞惊尘这种“先求稳当,次求变化”之举,是应付鬼域江湖的上佳策略……
但天蝎尼姑是非常人,俞惊尘这一稳当,反而有了遗憾!
那黑烟起初甚小,但却越来越大,起初甚淡,但却越来越浓!
而这范围和浓度,更发展异常迅速,转瞬之间,便把当前一片,完全布满!
烟中的寒星飞芒,为数虽多,却来势不强,飞出一丈左右,便告自行坠落!
俞惊尘纵退到一丈五六以后,起初还凝功护身,静看变化?
但等寒星飞芒,力尽自落,俞惊尘突然明白,要上大当!
他一声怒叱,收剑挥掌,凝聚已久的内家真气,化为一片狂飙,当空怒卷!
黑烟极浓,俞惊尘一共三度挥掌,才驱散得略可见物!……
但刚才站在约莫两丈来外,烟视媚行,风骚入骨的天蝎尼姑,却已失了踪影!
俞惊尘证明了自己所料不错,那片黑烟只是天蝎尼姑的脱逃烟雾,心中不由大急!
他不管有无其他埋伏袭击,身形腾处,冲烟而入,赶往江旁!
江水滔滔,水烟亦浓,等俞惊尘赶到洲岸,只见有一艘舟船,正驶入水烟深处,也不知天蝎尼姑是否坐在船上?
他来时所乘船只,不知是被天蝎尼姑遣人凿沉,抑或赶走?如今无船可用,只得空对茫茫烟水,顿是浩叹。
但空自叹息无用,俞惊尘暗咬钢牙,又复回到原处……
原处倒还是原样,因那张溅满血污,中间开了一个洞穴的白色布幕,也还存在。
俞惊尘怒无可泄,伸手抓住白色布幕上的圆洞,用力一撕!
“吓”然裂响,整幅布幕,都被俞惊尘撕得四分五裂,但幕后情况,却不堪入目!
一具女尸,头部因中蝎毒,肿胀得已非人形,但左右颧骨之上,还显然留着被俞惊尘所发树枝打碎的血污痕渍!
但她上下衣裤,都已被人扯碎,几乎成了赤裸状态。
心窝部位,仍插着俞惊尘于万般无奈情况下,所掷的描眉黛笔,尚有半寸左右,露在雪白肌肤以外!
英雄有泪不轻弹,俞惊尘却哭了……
他泪珠儿,簌簌泉流,却强忍着不曾出声,只是动手飞快挖土!
挖土之举,有两种作用,一是要掩埋温柔遗尸,二是俞惊尘要藉以发泄今夜旧仇未报,又添新怨的这口恶气!
坟坑挖好,俞惊尘立刻把温柔遗体,抱入坑中,加以掩埋。
在抱尸之际,俞惊尘甚至不敢注目细看尸体……
这也是基于两种心理,一是温柔双颊伤痕以及心窝要害的致命一笔,全是俞惊尘所为,他在后悔心酸,泪珠如泉之下,怎么还忍心再看自己这聚铁九州,铸成大错的悲惨迹象?
另外一种心理,是尸体周身赤裸,俞惊尘与温柔虽然情深意浓,却断未有肉体之亲,俞惊尘觉得倘若向赤裸遗体,看得太细,也等于对温柔的一种亵渎!
但他若细看尸体,便会发现一种容易勾人疑思的奇异状况!
那就是温柔颈上的“守宫砂”,原来鲜艳欲滴,如今却只是一粒朱红圆点,颜色黯了不少!
这种现象,代表什么意义?
难道俞惊尘下手这快,温柔仍然贞关已破,被天蝎尼姑的手下玷污了。
俞惊尘埋完女尸,再找男人……
因根据天蝎尼姑所见,这张白色布幕之后,应该还有六名万恶壮汉。
天蝎尼姑既然发出黑烟,藉烟遁而逃,在这刹那之间,烟雾一片迷蒙,也绝不可能来得及把六名壮汉,一齐带走。
更何况,天蝎尼姑所乘的船只,并不太大,也难以载重多人……
俞惊尘的猜测对了,他果然找到六个男人。
不过,不是人,只是尸,是六具男尸!
六具男尸的死法一致,都是咽喉上中了一剑,足见杀死他们之人,必非常流,属于用剑名家,又快又准,方可在一剑疾挥,未发出丝毫声息下,刺中六个人的同一部位!
俞惊尘除了看得暗赞用剑人,手法巧快之外,心中相当奇诧!?
他奇诧的是天蝎尼姑纵然来不及把手下带走,也不必杀了他们,这六名壮汉是死在何人之手?
这问题,他当然想不明白,伤心之地,不可久留,他又对温柔那座新坟,略一凝目拭泪,便离开设法寻找船只,回转武昌。
俞惊尘才一离开,一株枝叶茂密的大树顶上,便纵下两个人来。
一个是俞惊尘为她伤心,为她挖坟,以为业已把她埋葬掉的温柔!
另外一个人,是意想不到的江小秋,但她如今却是一身船娘打份。
温柔和江小秋笑道:
“小秋姐姐,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悄然前住天蝎尼姑的几名男女手下,来个偷龙转凤,李代桃僵,那座坟头之中,埋葬的便真是小妹我了!”
江小秋道:
“这是我乘着天蝎尼姑不注意之下,悄悄出手,才微悻成功,若论真实功力,你我均不是这万恶妖尼对手,俞惊尘若想报父母深仇,还得由他自己拚命不可!”
温柔笑道:
“秋姐姐对于俞惊尘的观感如何?”
江小秋玉颊微红道:
“往日不谈,今夜的表现是既颇可爱,又颇可恨!”
温柔“哦”了一声道:
“秋姐请说说看……”
江小秋道:
“他用天蝎尼姑的描眉代笔,飞刺你心窝之举,总算还懂得女孩儿家‘伤心大于身死’的道理,以及立誓,从此孤独,有点真情可爱!但我用胭脂在那女尸颈上,点了一点,略代你的‘守宫砂’,破绽几乎一看即透,他却毫无觉察,岂不粗心得有点可恨?鬼蜮江湖,何等凶险?他这样与天蝎尼姑,作为对手,委实随时都有性命之虑,令人太担心了……”
温柔突然仰面望着中天皓月,沉思起来。
江小秋道:
“柔妹在想些什么?”
温柔道:
“我在作桩重大决定,不知秋姐赞不赞成?”
江小秋笑道:
“柔妹说吧!你所作的决定,我一定赞成!”
温柔道:
“第一,俞惊尘立誓从此孤独,我们却偏偏使他从此不再孤独,一明一暗,随在他的身边。”
江小秋点头笑道:
“江湖凶险,天蝎尼姑更复阴毒无伦,有人陪他最好,但谁在明处?谁在暗处?……”
温柔不等江小秋话完,便即嫣然一笑,接口扬眉说道:
“我是死人,你是活人,当然你在明处,我在暗处,秋姐并须改扮男装,因俞惊尘是志诚君子,不是口是心非小人,他既已立誓孤独忏情,多半定不肯再交陌生异性朋友。”
江小秋道:“好,我赞成这项决定,但刚才柔妹曾说‘第一’,是不是还有‘第二’?”
温柔点头道:“当然有,第二点决定,更为重要!我先请教秋姐,俞惊尘武功虽够,江湖经验不够,尤其对手是阴毒无伦的‘天蝎尼姑’,他是否不一定稳占胜面,极可能随时都有丧命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