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打定,俞惊尘立即如飞赶路,直赴四川重庆。
途中,他写好两封书信,但函中只说因有要事,绕道“岷山”,却不说明究属何事,事完,立下两湖,彼此在“云梦”、“洞庭”间,多留讯号,必可会见。
这种作法,是俞惊尘晓得,柳还珠势必相寻,“天蝎双凶”也非找不可,自己无须说得过份明白,才好把搜索欧阳纶和“天蝎尼姑”的范围,尽量扩大。
到了“重庆”,俞惊尘把书信之一,交与下江码头的管事船家,酬以十两纹银,嘱咐若有葛心仁、鲍恩仁等形貌之人前来雇船,便把这封书信交与。
另一封信,则以十两黄金重酬,遣人前往“武昌黄鹤楼”,寻找柳东池等。
如此安排,俞惊尘自觉已颇稳安,遂放心远离预定路线,北上“岷山”。
才一移转,第一天的晚上,便有花样!
俞惊尘为了不想令柳、葛诸老,对自己悬念太久,是决心不住旅店,山行野宿,务期早到早回。
第一夜,他是随意找了个干净山洞,胡乱躺上半宿……
但次日凌晨,他才一睁眼,便大在吓了一跳!
就在这山洞的入口上端,用白纸搓钉,钉了一只蝎子……
蝎子既已被钉,当然业已死掉,但这蝎子尾钩,却被漆成了银白色泽!
白钩毒蝎,是“天蝎秀才”欧阳纶的独有信物,怎会被人钉在自己所睡的山洞洞口,而使自己仍毫无所知……
这是“天蝎秀才”欧阳纶,故意示威,给自己的警告?还是有第三人救了自己?
后面一项推测的可能性,比前面一项的可能性,来得较大!
因“天蝎秀才”欧阳纶与自己仇怨太深,若是他来,决不会仅仅示威,必趁自己睡熟之际,暗下狠心辣手!
不论是那种情况,这情况都极可怕!
所谓“可怕”,就是俞惊尘认为自己内功精进,耳目极灵,不可能睡得有人把这只“白钩毒蝎”,钉在洞口壁上,仍自毫无所觉!
这决不是自己睡得太沉,一定又发生了什么特殊蹊跷!
俞惊尘越想越自骇怕,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先对自己的身体内外,详作检视。
身外毫无异状,无甚伤损,也未丢失了什么东西!……
调气行功,周游百穴,也觉五脏六腑之间,没有什么不妥不适之处……
俞惊尘先弄清楚自己内外无恙之后,才站起身形把那用白纸搓成的钉蝎纸钉,取下展开!
他认为既有人暗中杀蝎,帮了自己大忙,则此人不是师执,也是好友,或许会在纸上,对自己留些什么话儿?
果然,纸上有字,不过字极简单,只有八个,写的是:
“迎风摇曳,长发丝丝……”
字学“衙夫人”体,写得挺秀无比,词句也不太陌生,曾经听得。
俞惊尘在向那两名黑衣女子探询她们是为谁作“青鸟使”时,那年龄稍长的黑衣女子便吟过“映烛生辉,宝光灼灼,迎风摇曳,长发丝丝”之句。
自己当时便已猜出前两句,暗扣一个“珠”字,后两句暗扣一个“柳”字,如今居然又见这“迎风摇曳,长发丝丝”之句,难道柳还珠并不在“岷山负心潭”,竟就在自己身边,隐藏暗处?
俞惊尘想至此处,相思满腹,情难自己,竟走到洞口,目扫四处,高呼,“珠姊”!
但空山杳杳,只有回音,俞惊尘空自呆然傻立,喊了半天,也未见得他那位心上人柳还珠的婀娜身形出现!
万般无奈,只得再往前行,这回俞惊尘只是安然举步,并未尽力奔驰,因为他要不使自己过于疲势,留些精力,等到夜晚看看会不会再生怪事?
由于他期望打破闷葫芦,期望有怪事发生,故而俞惊尘仍不住店,再作野宿。
这次,他因想察破端倪,连山洞都不曾住,就选了一株枝叶茂盛,覆盖颇广的大树之下,盘膝静坐,入定养神。
假使再有什么风吹草动,此处无甚遮敝,视界良好,俞惊尘只一睁目,对方便无可匿迹,非现原形不可!
一更,二更,平静无事……
到了三更,俞惊尘鼻中突然跃得一种绝不庸俗浓郁的淡雅花香气息!
他知道蹊跷来了,要想睁眼,但两层眼皮,竟如千万斤重,无法睁得开来,反而把头一垂,沉沉睡去。
等到这一觉醒来,红日早已高照,几乎到了“辰牌”时分。
俞惊尘吓得赶紧检查自己,仍旧内外无伤,但颊边怀内,兰泽犹存,如象曾经怀抱佳人,缠绵竟夕模样!
经他仔细翻寻,终于在剑鞘之上,发现又插了一张小小纸条,取下看时,上面写着:
“‘岷山’路远,‘负心潭’凶险无伦,不去也罢,明夕当赠君厚礼!”
末后,并未署名,只画了一个小小圈儿,圈外略有放射光泽!
俞惊尘一看这个放射光泽的小小圈儿,便明白它是代表一颗明珠!
这一来,疑云之外,又起疑云……
有个姓名中,隐有“映独生辉,宝光灼灼,迎风摇曳,长发丝丝之人”,遣来“青鸟使”,邀自己前往“岷山负心潭”……
又有个姓名中隐有“柳”字“珠”字之人,说“岷山路远负心潭凶险无伦”要自己不去也吧……
两者之间,既有矛盾,并似连“柳”“珠”字,都闹起双包案来……
机伶伶……
这是俞惊尘身上,蓦然打起的一个寒颤!
他忽然发觉极可能在“柳”字“珠”字上,闹出双包,因为柳明珠之外,还是一个柳明珠!
柳还珠是自己最想见之人,柳明珠却是自己最怕见之人……
到底在“岷山负心潭”等待自己前去会面的,是柳还珠?抑或柳明珠?……
这一连两夜,都暗暗跟随在自己身边的,是柳明珠?抑或柳还珠?……
大谜无从解,希望在今天!
这画了一颗珠儿,在剑削留书之人,不是说今夕要赠送自己一件厚礼么?……
今天,早点准备,再不要像昨夜那样,嗅得一点香气,便告沉沉睡着!
想起那种香气,俞惊尘不禁剑眉暗皱!
因为自己已请当代第一神医葛心仁细作检查,不畏奇毒的特异体质仍在,怎会偏偏抗不了这种迷香?
一般被迷香薰醉之人,纵令醒时,仍必头晕身倦,四肢无力,自己则在今日清醒时,气旺神全,周身舒泰,绝无任何不适情况!
不过,葛心仁曾经说过人可抗毒,不易抗媚,莫非那种香气,又是什么媚药?……
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俞惊尘在那死谷秘洞中,吃过媚药大苦,才和柳明珠抵死缠绵,故而如今一想起起“媚药”两字,便不禁脸上发烧,心头狂跳!
但再一转念,又觉不对,非但那香气极为淡雅,绝不庸俗浓郁,自己一觉醒来,只不过怀有兰泽,似曾拥女同眠,却衣衫整齐,决未有甚神女襄王的高唐绮梦!
对方既云今宵要以重礼馈赠自己,不如索性落店,开间上房,坐待终宵,倒看送来的是什么礼儿?怎样送法?以及送礼的是何人物?
心中有事,在中午挤过一处较热闹的镇集时,俞惊尘便歇脚住店。
早早吃完晚饭,便在上房中,掩了房门,静坐等待。
才坐不久,便有人扣门。
俞惊尘心中一阵怦怦乱跳,目注房门,提高语声说道:
“房门未闩,门外来者是谁,尽管请进。”
门外人应声推门而入,原来竟是店中伙计,手中却捧了一具小小锦匣。
俞惊尘不必等店伙开口,便知他是替人送礼而来,苦笑一声皱眉问道:
“这是谁送来的?”
店伙把锦匣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与俞惊尘,躬身禀道:
“启禀客官,这锦匣是位极年轻极漂亮的姑娘送来,嘱咐即呈客官,小人不敢开拆,故而不知道其中装的是何物件?”
俞惊尘问道:
“那位姑娘是穿白衣?是穿黑衣?眉心中有粒红痣?还是没有红痣?”
他问得有甚道理,因柳明珠一向爱着白衣,柳明珠则似爱着黑衣,而眉心中若有红痣者,便是柳还珠,没有红痣的,便可能是柳明珠!……
问得虽好,答得却不够理想,那店伙闻言之下,答的是:
“那位姑娘的眉心中有无红痣,小人不敢细看,至于身上穿着,则是白衣黑裙!”
不论是柳还珠或柳明珠,都生得太美,且英气太重,令店伙不敢逼视,原在意料之中!但那白衣黑裙之答,却正好是俞惊尘两种期待中的一样一半,不由令他所得为之苦笑!
万般无奈,他只得伸手打开锦匣,想看看匣中究竟是什么贵礼物,再作道理?
匣盖才揭,俞惊尘便眉头立蹙,向店伙挥了挥手,示意命他退去。
店伙退去,顺手带好房门,俞惊尘方把那只锡匣,完全打开。
匣中,不止一样东西,是有两样东西……
但两样东西,均非善物,看上去均令人觉得,十分札眼……
一样是只人耳,耳朵甚小,耳根穿有钉孔,分明是女子所有。
另一样则是只业已干瘪,看上去仍颇狰狞,尾钩部分,是漆作天蓝色泽!
这两样东西,看得俞惊尘有点发怔。
一只女子的耳朵,和一只干瘪的小蝎子,算得上是厚礼么?
对于别人来说,恐怕不值半文,但对于俞惊尘来说,倒可能具有某种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