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人道:“既然如此……”
四字才出,神情陡的一震!
因为刚才不曾细看,如今对坐之下,青衫人这才看出白衣书生腰间只悬了一具蟒皮金什的上好剑鞘,但鞘中却无宝剑。
剑,带剑不带鞘之人,固然不多,但带鞘不带剑之人,更是绝无仅有!
青衫人有此发现,不禁神情微震“啧”了一声问道:
“老弟的剑鞘虽好,但空鞘何用?你的剑呢?”
白衣书生道:
“我的剑儿,被人暂时借走,来此之意,便是等人还剑!”
青衫人神情又微微一震,顺口问道:
“还剑之地?……”
白衣书生比他爽快得多,豪不隐饰,也毫不迟疑的,应声答道:
“洞庭名湖!”
青衫人继续问道:
“还剑之时?……”
白衣书生仍是立即答道:
“天中佳节!”
所谓“天中佳节”,便是“端阳”别称,因如今已是“五月初四”,故而换句话说,便是“明日”。
那青衫人似乎有点贪得无厌,人家有问立答,他却一问再问……
他目光闪处,瞟了白衣书生一眼,慢慢自行提壶,把空杯斟满,又复问道:
“还剑何人?”
“何地?”的答案是“洞庭湖”,“何时?”的答案是“端阳节”,但这“何人?”两字,却不会获得答案!
不是白衣书生的豪放之情突变,而是他答不出来,双眉微蹙,苦笑答道:
“抱歉,尊驾要失望了,或许不会相信,在下只是践约而来,等人还剑,却不知道约我之人的姓氏来历!”
青衫人连连点头,以一种奇异神情,向白衣书生举杯说道:
“老弟喝一杯吧,我不单相信,可能并不猜得出约你来此,准备对你还剑之人是谁?”
白衣书生怔了一怔,立即与青衫人干了一杯,边自继续替对方斟酒,边自笑道:
“这倒妙极,我听你的闷郁,你猜我的疑团,这到是比四外清景,暨盘中鲜鱼,更名贵,更难得的下酒妙物!”
青衫人道:
“我先说?还是先猜?”
白衣书生道:
“尊驾刚才曾说:‘胸中有物,不吐难消’,你还是消消块垒,告诉我有那些当世英雄,已被浪花淘尽吧!”
青衫人这回不曾豪饮,只是举起杯儿,徐徐啜了一口,扬眉说道:
“老弟既属武林世家,自具识人慧眼,我且说出几个人物,由你评定,是不是当代英雄?”
白衣书生笑道:
“你非使君我非操,此地煮酒无青梅!尊驾尽管说吧,反正我们两人,总不会包括你这定必令人低回与感的故事之内!”
青衫人摇头道:
“不一定,纵然不在故事之内,却难免会对故事多少沾上一点关系!”
白衣书生“哦”了一声道:
“会这样么?尊驾请道其详,我命人再添五斤‘洞庭春’,为你助助谈兴!”
话完,果然立刻命人添酒。
那青衫人嗜酒如命,酒量又复极好,先干了两三杯刚刚添来的“洞庭春”美酒,然后咳嗽一声,目注白衣书生道:
“我要说出那些已被浪花淘尽的人名了,老弟不妨试行评定,他们算不算得上是当世黑白两道中的英雄枭杰?”
白衣书生道:
“尊驾请讲,在下洗耳恭听,我们此举,也可流传后世,永为武林佳话,叫做‘以英雄下酒’!”
青衫人道:
“老弟请听,第一个是‘辣手鲁班’班小平……”
白衣书生眉峰一皱,目中似略哂薄神色地,摇头说道:
“班小平,算得什么人物?他不过心灵手巧,会制作一些歹毒暗器,心肠十分狠辣而已,慢说是‘白道英雄’,便连‘黑道枭雄’四字,都嫌不够资格!”
青衫人道:
“老弟不要失望,在这椿‘英雄’大淘汰的故事之内,‘辣手鲁班’班小平,不过是个开场配角而已!”
白衣书生道:
“这种无甚评判研究价值的开场配角,不必说得太多……”
他话方至此,青衫人便又饮了半杯酒儿,接口说道:
“想说多点,也不可能,因为配角只有班小平一人,其余四位,便全是足以令人惋惜,使人低回的主要角色!”
白衣书生微微感觉意外地,“呀”了一声,扬眉问道:
“居然除了班小平外,还有四人之多?”
青衫人略一领首,缓缓说道:
“名列‘天蝎四凶’之一的‘天蝎神君’蔡昌……。”
白衣书生微惊不震地,点头说道:
“蔡昌够身分了,‘天蝎四凶’全是身怀内家上乘绝艺的一流魔头,他在当世武林中,当然不是‘英雄’,却绝对当得上‘枭雄’二字,但不知怎会被浪花淘尽?”
青衫人不予作答,喝完了杯中所剩的半杯酒儿,扬眉说道:
“我打算先讲人名,后说故事。”
白衣书生仿佛好奇之心,已被勾动,亟待一闻其详,赶紧执壶斟酒,替青衫人把那空杯满上。
青衫人道:
“第二个人名,可能冷僻一点,老弟未必知道,她叫‘雪魂仙子’花寒玉……”
白衣书生年岁虽轻,见闻却并不浅陋,闻言之下,领首说道:
“我知道,花寒玉此女,生具绝色,先堕邪道,后归正途,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浊水青莲,常言道:‘英雄不怕出身低’,我承认她的身分,与‘英雄’相等,是位‘英雄’!”
青衫人伸手端起酒杯道:
“第三位老弟应该知晓,他是‘陆地游仙’霍出尘!”
这回,果使白衣书生听得神情一震,失声说道:
“会有这等事么?‘陆地游仙’霍出尘艺高辈尊,被武林群雄推为当世第一人物,他……他老人家能……能够被谁淘汰?……”
青衫人长叹一声道:
“我们初见面时,不是业已说过了么?人算不如天算,英雄难与命争……”
白衣书生业已听出兴趣,急于知晓全部真相!遂截断青衫人的话头说道:
“尊驾莫感慨了,你刚才说有四人,赶快请把最后一人的姓名说出,在下急于听故事呢?”
青衫人把口一张,突又欲语还停地,目注白衣书生道:
“最后一人的姓名,恐怕会使老弟听得比适才闻及‘陆地神仙’霍出尘的名号,还要吃惊!”
白衣书生意似不信地,双眉一皱,诧声接口,向青衫人问道:
“有可能么?当世之中,有谁能比‘陆地游仙’霍出尘的名望更大?”
青衫人伸手,端起酒杯,白衣书生也举杯相属,欲陪青衫人共饮。
青衫人“咕噜”一声,把整杯烈酒,一倾而尽,朗声说道:
“最后一人是约莫半年以上,在‘太湖’畔‘水月大会’上剑斩‘阴阳无常’刁小二,一举成名的‘圣剑书生’俞惊尘……”
白衣书生此时正举杯及唇,闻得俞惊尘三字,果然神情一震,手儿发抖,把酒儿泼得胸前白衣,一片狼藉,甚至连杯儿也告脱手坠地,“哐啷”一声碎去!
飕……
这是破空之声,并带着一点黄影,从“岳阳楼”外飞入,直射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居然功力甚高,身形动都不动,只掣出腰间剑鞘,微一扬手,把那点黄影,劈得落在桌上。
那点黄影,不是寻常飞刀袖箭暗器,却是一只尾钩金黄的巨大毒蝎!
白衣书生原本神情极稳,听得青衫人说出“圣剑书生”俞惊尘名号之时,神情已变!
如今更目中电闪精芒,牙关一咬,向青衫人急急说道:
“尊驾务必请在这‘岳阳楼’上等我,在下去去就来……”
说到“等我……”,身形已窜起半空,下面那“在下去去就来”一语,竟是在“岳阳楼”外发出!
这位白衣书生竟太以情急,也不怕惊世骇俗地,就在“岳阳楼”如此名胜,酒客众多之处,大展相当高明的轻功身法!
青衫人目注白衣书生的飞身背影,摇了摇头,微仰脖儿,又是一杯“洞庭春”美酒下腹。
此人委实酒量极好,酒兴亦浓,他又替自己满满斟了一杯酒儿。
但这杯酒儿,他却不曾饮入喉中,一阵酒香起处完全象白衣书生适才那样,泼洒在胸前青衫之上。
不过,刚才白衣书生是心惊手震,自己发的。
如今这青衫人泼洒胸前之举,是被人推的。
推他之人,是刚自“岳阳楼”下走上的一个瘦矮黑衣老叟。
青衫人因这黑衣老叟貌相,对自己甚是陌生,不禁微觉一怔?
黑衣老叟伸手往脸上一抹,以极罕见的快速手法,取下一副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便立刻变了一种貌相。
原来,刚上“岳阳楼”的黑衣老叟,便是有“当世第一神偷”之称的鲍恩仁。
“老偷儿原来是你,我计算明日便是‘端阳’,你也该到了!”
鲍恩仁冷笑道:
“我当然会在五五端阳之前赶到,但你却为何只到了一半?”
青衫人愕然道:
“到了一半,此语怎讲?”
鲍恩仁嘴角微披道:
“吴大器,你还要装蒜?照我推测,你定是两人一路,还有一个一会儿坠江自绝,一会儿又变成金面赤衣人的‘陆地游仙’霍出尘呢?”
吴大器苦笑一声,目注鲍恩仁,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老偷儿,你猜对一半,但也猜错了一半——”
鲍恩仁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怎会又对又错,我又不和你打甚禅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