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金刚只微微点点头,这些话并未说出口来。
贺德生接下去又把窗外那人如何要自己去南门外十里,一片松林间去找一座新坟,验看驼龙姜大川生死,方能给予解药,详细说了一遍。
了一道:“贺老施主既未见到这下毒之人,如何能说就是敝师叔呢?”
瘦金刚听得极为仔细,问道:“贺老施主可曾前往?”
贺德生道:“在下自然非去不可。”
瘦金刚又道:“你和姜老施之就在松林中遇到么?”
贺德生道:“不错,姜大侠就是在下从新坟中挖起来的。”
瘦金刚疑惑的道:“姜老施主莫非也中人家暗算?”
徐慧接口道:“大叔才没有呢。”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老半天没有她说话机会,早就憋得忍不住。
瘦金刚口中‘噢’了一声。
贺德生道:“事情是这样。”他又把自己如何打开新坟,才发现驼龙并未真死,只是诈死诱敌,但自己却因此被驼龙所制,逼问幕后主使之人,自己只好将经过情形,和盘托出,幸蒙姜大侠宽大为怀,释放了自己。
了一忍不住道:“贺老施主回店之后,可曾见到下毒之人了?”
贺德生道:“见到了。”
了一冷冷的笑道:“他会是敝师叔么?”
贺德生道:“正是令师叔知本大师。”
瘦金刚皮包骨的脸上,依然十分平静,抬了抬手道:“了一,你且莫要多说,还是老衲向贺老施主请教。”他随着话声,合掌道:“老施主在何处见到老衲的?”
贺德生道:“在下离开松林,本待赶回城去,但走到半途,想到此人可能早就跟踪在下身后而来,在下事未办成,他不可能给在下解药,于是又折了回去。”
瘦金刚道:“老施主果然在松林中找到老衲了,对么?”
贺德生道:“在下折回去之时,大师已为姜大侠所制……”
瘦金刚目中隐泛异采,朝向驼龙合掌问道:“贺老施主说的,那是真的了?”
徐慧暗暗冷哼,忖道:“真的假的,你自己心里明白。”
驼龙一直并未开口,他细听瘦金刚的口气,和他的神色似乎不像作伪,心中不禁暗暗惊奇。
此时听到瘦金刚转过脸来,询问自己,不由浓眉微微—皱,说道:“贺老哥说的倒是不假……”
了一勃然变色道:“姜老施主也认定是敝师叔么?”
瘦金刚徐徐仰首,低喧了一声佛号,说道:“此中必有内情,姜老施主能否详细为老衲一言?”
驼龙拱手道:“大师言重,在下仔细想来,也觉得此中另有内情……”瘦金刚道:“老施主但说无妨。”
“不错。”驼龙点头道:“在下确有把此事经过,说出来向大师求证之必要。”
他神色显得极为庄重,当下就把贺德生走后,自己和俞惊尘,徐慧,如何佯作离开,分头闪入树林埋伏,如何截住一个瘦高黑衣人。
瘦金刚双掌合十当胸,细心聆听,一直没有开口,但听到瘦高黑衣人不但精擅少林绝技“米粒打穴神功”,“降龙伏虎掌”,而且还练成“般若禅掌”,他一张枯瘦的脸上,不期微微变色。
了一插口道:“姜老施主把他制住之后,总可看清此人面貌了。”
徐慧冷冷说道:“他脸上蒙着人皮面具,还是姜大叔把它划破了才揭下来的,自然看清楚了。”
了一急急问道:“此人是谁?”
徐慧披披嘴,哼道:“这还用问?”
驼龙低喝道:“小慧。”
“阿弥陀佛。”瘦金刚点头道:“姜老施主揭开面具,看到果然是老衲了!”
驼龙道:“不错,正是大师。”
了一骇异的道:“师叔,这人居然假冒你老人家!”
瘦金刚平静的道:“他还和姜老施主说了些什么?姜老施主能一并见告么?”
贺德生听他口气,似乎昨晚那个瘦金刚,并不是他,心头不禁大急,问道:“听大师口气,好像在贺某身上下毒的,并非大师所为了?”
瘦金刚合掌当胸,淡然一笑道:“贺老施主稍安,老衲希望多了解一下昨晚姜老施主所见所闻的详情,老衲自会对贺老施主有所交代。”
贺德生听他这么说了,自然不好再说。
驼龙早已想到事情并不简单,因此就毫不隐瞒,把昨晚瘦金刚所说的话,一字不漏,详细说了一遍。
瘦金刚听完驼龙的话,他纵然是有道高僧,但一张枯瘦的脸上,也气得蜡黄,双手合掌,口中连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连念佛号,正是竭力平静他心头激动的情绪,脸上神色果然又渐渐平复下来。
了一站在师叔身侧,一脸愤怒之色,望着师叔,似乎欲言又止。
瘦金刚依然合掌当胸,缓缓吁了口气,才道:“我佛慈悲,这孽障一入魔道,就陷溺愈深,老衲真是罪孽深重,愧对祖师。”
了一忍不住道:“师叔,你老人家认为他真会是……”
瘦金刚轻轻叹息一声道:“不是这孽障,还会是谁?”
了一气愤的道:“他纵然丧心病狂,也不该欺师灭祖,还要捏造是非,诬蔑你老人家!”
瘦金刚道:“孽海无边,回头是岸,老衲总希望我佛慈悲这孽障有回头的一天,如今看来,老衲这份心愿,算是全白费了。”
驼龙自然听得出来,昨晚那假扮拚座金刚的人,果然是他们少林寺的人!
照说,这是少林寺的家丑,外人不好追问。
但十八年前八手仙猿徐天岳遇害,经过天隐魔尊吴亦梵说出内幕,中针而死,接着是总管刘寄生的突然自杀,以致线索随着中断。
这人假扮瘦金刚,以剧毒胁迫贺德生,就算他不是真正幕后主使人,也是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
驼龙自然非追问他的来历不可,这就拱拱手道:“听大师的口气,昨晚假扮的人,似乎是贵门中人,按江湖规矩,在下自然不该动问,只是此事……”
瘦金刚没等他说下去,合掌道:“姜老施主不用说了,少林寺出此孽徒,说来惭愧,全是老衲的罪孽,当年不该太纵容了他。”
老和尚说到这里,不觉叹了口气,说道:“他就是老衲师兄门下俗家弟子吕文锦。”
贺德生道:“大师说的,莫非是江湖上人称锦衣郎君吕文锦么?”
瘦金刚道:“就是这孽障。”他接着道:“吕文锦原是洛阳富家子,其父笃信佛教,和大师兄方外论交,时常带他儿子到少林寺来,吕文锦看到寺中弟子练武,动了拜师之念,屡次恳求拜在大师兄门下,大帅兄一来见他资质极高,二来也碍着他父亲的情面,起先只允他作个记名弟子。”
知本大师的大师兄,正是昔年少林寺的首席长老知一上人,连少林方丈还是他的师侄,不仅在少林寺地位崇高,就是武林中,也是人人敬仰的高僧。”
锦衣郎君吕文锦在十一、二年间,崛起江湖,名动武林,原来还是知一上人的门人,难怪他一身造诣,在江湖上罕有其匹!大家都在听瘦金刚说话,因此谁也没有打岔。
瘦金刚继续说道:“他虽然出身富豪之家,却居然能吃苦耐劳,平日对师叔们固然举止虔敬,对同门更谦恭有礼,经大师兄考查五年之久,才把他正式列为门墙……”
贺德生道:“锦衣郎君出现江湖,没有人知他出身来历,原来还有这段经过。”
瘦金刚没有回他的话,只是接着道:“但大师兄就在那一年涅盘西归,大师兄在日,吕文锦也时常缠着老衲学武,老衲喜欢他质美才高,也就常加指点,大师兄西去之后,就正式由老衲指导他的武功。”
徐慧生性较急,听老和尚说话缓吞吞的,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瘦金刚道:“那一年也是该当有事,那是他父亲七十寿涎,他向老衲请了半个月假,回去拜寿,就在那时候,洛阳城里发生了一件轰动一时的无头大血案……”
“阿弥陀佛。”瘦金刚低诵了一声佛号,续道:“事情是这样,当时有—位老武师,带着他爱女,路经洛阳,投宿长安老店,正是吕府寿辰前几天,长安栈里,住了不少吕府贺客,吕文锦也时常出入这家客栈,那老武师的女儿颇有几分姿色,大概被吕文锦看到了,年轻人觑不破色字这一关。竟然动了欲念,阿弥陀佛,这是老衲事后推断之言,但吕文锦却在老衲面前矢口否认……”
他吁了口气道:“就在那老武师投宿的第二天,客店中人发现父女二人均已死于非命,那姑娘是羞愤自尽的,老武师却是他杀,掌中胸口,被人震断心脉而死。”
驼龙问道:“那老武师是吕文锦杀的么?”
瘦金刚道:“当时没有目击的人证,但洛阳乃是古都大邑,捕头们也是办案多年的能手,发现老武师致命的一掌,极似本门‘般若禅掌’,而且火候不深,最多不过三成功力,当下就由一名老捕快暗中赶来本寺,请求派人查验。老衲据报,心中已是怀疑到吕文锦的身上,一来他正好请假回家,二来,老衲传他‘般若禅掌’,为时不过一年,他正好练到不过两三成火候,而且老衲那时还在主持罗汉堂,就亲自赶去洛阳。”
徐慧问道:“他一直不肯承认么?”
瘦金刚道:“老衲查验的结果,那老武师确是死在‘般若禅掌’之下,但吕文锦始终不肯承认,按本寺规矩,老衲应该追回他的武功,只是死无对证,他又向老衲痛哭流悌,矢口否认。老衲又念在大师兄只此一个门人,心存偏私,只要他立下誓言,从此改过向善,更不准他对人自称少林弟子,等于把他逐出了少林门墙。”
徐慧问道:“后来呢?”
瘦金刚道:“这孽障经过这件事之后,忽然离家出走,他家里的人,还到少林寺找过他,此后差不多有七、八年之久,一直没有消息,直到十二年前,江湖上忽然传扬着出了一个外号锦衣郎君的年轻高手名叫吕文锦。老衲那时已经不再主持寺中事务,但听到这一消息,曾到洛阳去了一趟,他依然对老衲执礼甚恭,但老衲看得出来,这七八年之间,他已另投名师,武功造诣,也有了相当成就,他既无恶迹,也并没有违反老衲的规定,只要他不以少林弟子自居,在江湖上扬名立万,老衲自然不好过问。”
他接着苦笑了笑道:“十年前,在黄溪渡附近,一家农家,又发生了一件命案,也就是那孽障和姜老施主说的故事相近似……”
徐慧道:“果然有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