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仙


    93、


    墨染被萧铭锐带着离开之后，云沉香生了一场大病。


    不止是因为墨染，更是因为从身边的一个丫头口中得知了自己遥哥哥已经不在人世这件事。


    秦遥死了。


    完全出乎沉香意料的，消息来的那么突然，让她半点防备都没有。


    遥哥哥的身体不是一直都很好么？


    他身边还有爹爹和凌风哥哥，怎么会有危险，怎么会死呢。


    而且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她，为什么谁都瞒着她，一直到现在，她竟然是从一个小丫头嘴里听说的这件事。


    这么大一件事。


    她的遥哥哥死了。


    那个从小呵护她的，心疼她的，不管做什么事都想着她的遥哥哥，那个人人都羡慕敬佩的玉公子，就这么突然的死了。


    本就因为墨染走而伤心的云沉香，听到这个噩耗之后，直接晕死过去，从此之后的一年，始终卧病在床。


    任何人的劝解都没有用。


    她甚至都没有机会再见秦遥一面，那些人连自己见秦遥的最后一面的机会都给剥夺了。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残忍，为什么他们连遥哥哥的最后一面都不让自己见。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身边的亲人要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自己。


    为什么所有自己珍惜的人，最后都要离自己而去。


    阿娘是这样，千行哥哥是这样，灵樨姐姐是这样，小裳是这样，现在就连遥哥哥都离自己而去了。


    连翘也离开了自己，如今小染也离开了自己。


    自己身边永远都留不住亲人么。


    为什么老天爷要对自己这般残忍。


    她从出生就没有了爹爹，后来阿娘和整个族人也都死了，好不容易遇到了万景阁的一家人。好不容易又有了家人，为什么还是要她不断的接受生离死别。


    沉香从那个丫头的口中得知，原来遥哥哥早就生了病，而且病入膏肓，根本不能医治。


    他能一直活着，活到前几个月之前才死去，坚持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沉香才知道，原来遥哥哥当初是为了取药而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就是因为和赫连牧歌那次……凌风哥哥为了自己，才愿意回去请求遥哥哥，去那危险无比的夙崖后面取药……


    最后药是得到了。


    可遥哥哥却因此受了重伤，而且是根本无法医治的重伤。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次之后，她回去万景阁，看到遥哥哥的时候，他神色那么虚弱。


    为什么自己回去万景阁的时候，爹爹一个劲的嘱咐她说，不要太喧哗了，遥哥哥喜欢安静。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遥哥哥的身体就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就……


    可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一直过了这么多年，小染都已经八岁了，她竟然都不知道遥哥哥……他每日都承受着病痛的折磨。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在坚持。


    遥哥哥啊，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总是想着自己一个人承受，自己一个人承担。


    你一个人，怎么能承担那么多事情。


    咱们不是一家人么。


    咱们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之间，不就是该互相拜托，互相麻烦的吗？


    因为咱们的生命早就紧紧绑在了一起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遥哥哥你总是什么都不说。


    神溪的母亲那件事也是，宁愿让他一直记恨着你，你也只字不提。


    现在又是这样，宁愿让沉香知道整件事情后，伤心欲绝，后悔不已，后悔没有看见你最后一面，后悔没有多陪你待一会……


    你明明知道我会难受的。


    为什么……


    沉香大病了一年，每日晚上都会握着秦遥送给她的玉箫，坐在石凳上，看着天空上挂着的月亮，看着那繁星，然后想起万景阁的夜空，想起万景阁，想起万景阁里那温而如玉的遥哥哥，泪流满面。


    赫连神溪每天都陪在她身边，也不说什么，只是待在她身边陪着她。


    沉香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自愈能力也很强。


    旁人跟她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有她自己真的走出来，真的放下了，释然了，才能拜托痛苦，否则全是徒劳。


    不过秦遥不同于他日，不同于任何人，对沉香来说，秦遥的存在，就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因为遥哥哥是救了她性命的人。


    因为遥哥哥是那个让她在她灰暗世界里，重新看到光明的人。


    因为遥哥哥，是她深爱的人。


    是她的亲人，也是她的爱人。


    她不能像爱秦遥一样再去喜欢别人。但她也知道，秦遥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像是灵樨姐姐一样，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们太过于干净，太过于纯粹无暇，他们是天上的仙人。


    所以她深爱着秦遥，却只能把他当成自己的哥哥，这样就已经知足了。


    可是如今，她的遥哥哥却永远的离开了她。


    不是远在万里的距离，而是阴与阳的路程。


    她这辈子都再也不能看见遥哥哥了。


    她依偎在赫连神溪的怀里，看着手里的玉箫，轻轻摩挲着，任凭泪水爬在脸上。


    微风吹过，扰乱了发丝，好像看见了那个站在山峰之上，手中握着玉箫的男子，人翩翩如玉，声音洋洋盈耳。


    遥哥哥的萧声总是让人黯然神伤，好像从他的萧声中听到了太多的故事，太多的无奈，太多的明知不可能而又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是个明白人，但悲哀就在于，他把自己活得太过于明白了。


    人一旦活得太明白，就会被明白所害，变得疲惫不堪。一辈子都要背着那沉重的山，因为太明白，所以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会争，什么也不想要。


    得到的总会失去。


    可不得到，就永远不会是自己的。


    遥哥哥这一辈子，活得实在太累了。总是在为身边的人着想，一直是这样，无怨无悔的。


    沉香深吸口气，将赫连神溪抱得紧紧的，轻声道：“他怕我知道他的死讯会伤心，可是天下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让我这样知道了，还不如当初病入膏肓的时候就告诉我。至少我能赶过去，见一眼遥哥哥，哪怕只是一眼，我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这般的后悔莫及。


    “神溪啊，你说我不远万里过来这边，到底是对是错。我竟然离开我的家人那么远，以至于他们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都一点不知。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赫连神溪道：“你没错。人总是要追求一些什么。比如咱们两个在一起。秦遥也是不希望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才选择不将这件事告诉你。可你还是没能逃过。”


    “怎么能逃过呢。早晚我都会知道的。”沉香声音有些沙哑，“遥哥哥聪明一世，却糊涂了这一时。他这么做，让我现在好像万剑穿心一样。”


    赫连神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得往前看。只有把自己的人生过好了，才算对得起死去的亲人们。咱们要一直带着他们的生命继续生活啊，你忘了这话么。”


    沉香吸了吸鼻子，道：“大道理谁都懂……可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情绪却怎么都控制不住了。我能那么劝别人，可是怎么都劝解不了我自己。”


    赫连神溪眸色染上心疼，手还在她背上轻轻拍着，道：“你会走出来的，想想还在你身边的人。想想小染，她如果知道了你现在这样，整天病恹恹的，她会多担心。大姐、姐夫，还有三弟和弟媳妇，他们每天都问我你的情况，你已经快一年没见他们了。”


    沉香淡淡道：“我现在谁也不想见……神溪，对不起……等我好了，我会去见他们的。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他们也是你的家人，他们都理解你。”赫连神溪道：“他们只是关心你，希望你能从这件事里面走出来。他们一直在那里等你，等你跟他们一起往前走。”


    “我也在等着你。”


    沉香抱着赫连神溪的身形一怔，眼眶越发湿润，泪水涌出的更厉害了。


    她肩膀颤抖起来，埋在赫连神溪的怀里闷声大哭，哭的那么撕心裂肺。


    “神溪啊，我怎么办啊，我的亲人一个接着一个全都离我而去了啊！”


    赫连神溪被沉香哭的鼻尖发酸，深吸口气，抬起头看着夜空，半晌才道：“别哭，不是还有我呢么。”


    沉香放声大哭。也不知道到底哭了多久，终于身体支撑不住，又晕了过去。


    赫连神溪赶紧把医生叫着诊治，这已经是一年里面不知道多少次的晕过去了。这样下去，她的身体怎么能撑得下去。


    赫连神溪沉着脸看着躺在床上的沉香，小脸惨白没有血色，她都已经快一年没有笑过了。


    一个人怎么能一年都没有笑过？


    终日郁郁寡欢，就像是个没有了生命，没有了灵魂的人。


    给沉香吃了药，所有人都悄悄退下去。


    赫连神溪坐在沉香身边，握住她略显冰凉的手，轻声道：“麒儿，你得赶快好起来，不然，我怎么放心以后让你一个人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