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情
73、
他嘴角噙着温暖和煦的笑,那是和一家人待在一起时候,才会露出的从心底升起的笑。
梦中的时间过得很慢,大家说说笑笑过了很久很久。却谁也不觉得疲累,后来,萧声飘飘摇摇消散在空中。
爹爹阿娘都叫遥哥哥也吹奏一曲。梦里的遥哥哥没有拒绝,他放下茶杯,从怀中取出玉箫,放到嘴边,轻轻吹起。
阿娘说过,遥哥哥的曲子,不适合这样美好的团圆夜。
不知不觉,夜色更深。赫然见一声爆炸声响,众人循声望去,脸上被映射的五彩斑斓。原来是山下的人在放烟花。皇宫那边也放起来,好似明灯,将漆黑的夜色瞬间照亮。
大家的笑声爽朗,尤其阿娘,笑脸如花,她总是那般的妩媚动人,眉眼之中却又带着三分英气七分潇洒。那是在江湖之中生活的久了,才会出现的独特神色。
长在她的眉目之间,仿若玫瑰,让人可望不可即。触及一不小心就会受伤。这样的阿娘,对她,确实温柔无比,宠溺至极。好似从来没有什么事,是她提出,而被阿娘拒绝的。
从来没有。
这个梦做得很真实,也让人有些百感交集。明明是团圆幸福的夜,恬静美好的梦,心中却好端端蔓上凄凉惆怅。
大概是因为听过遥哥哥的萧声,又不明所以地把那萧声加进了本不该属于那个场景梦里的缘故吧。
耳边有谈话声音传来,越来越清晰。她缓缓睁开眼,看到赫连神溪站在她不远处,正面对着另一面说着什么。转转眼睛,原来那边坐着的两人,是姚裳和连翘。
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现了她醒来的事情。
一觉险些睡到中午,此时醒来定然是精神充足,加之睡得安稳,半点头疼感觉不到。双手一撑坐起来,她打了个哈欠,看着三人,道:“你们三在我床前开什么秘密会议呢?”
连翘闻言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
姚裳也差不了多少,本来稳定下来的情绪,一看到沉香顿时好似翻江倒海一般,鼻尖酸涩,眼眶瞬间就红了。赶紧偏向一边,不让她看见。
沉香便是看不见她泪光闪烁的眼眶,看着两人这怪异行为,心里也猜得出来,断然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抬头去看赫连神溪,她声音虽小却十分坚定地道:“发生什么事了。”
赫连神溪深邃的黑眸盯在她的眼睛上,那好像在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能坚持住的眼睛,竟看的他心脏也跟着一阵抽痛。
可这件事必须由他来说。
暗暗吸了口气,他让自己声音尽量没有什么波动地道:“麒儿,你得控制好自己情绪。”
沉香咕咚吞了一大口口水,声音极轻地道:“你直接说。”
赫连神溪看着她,道:“你阿娘,死了。”
猛然间只听着耳边轰隆一声巨响,沉香整个人好似被瞬间定在原地。脸色煞白,眼中却半点眼泪没有,只瞪着赫连神溪,半晌才道:“谁……死了。”
姚裳见她这般,眼泪哗的一下从眼眶涌了出来,冲到沉香身边,将她整个人按住,哽咽道:“沉香啊,你一定要冷静,你还有我们……啊!”
哪知姚裳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被沉香一挥手给推倒在床!
连翘登时站了起来,一副严阵以待,如果沉香想往外冲就不顾一切将她按住的架势。
却不想沉香动作极慢,从床上下来,拖着鞋走到赫连神溪面前,双手抓住他的双臂,道:“我阿娘,死了?”
赫连神溪双手蓦地一攥,眼中除了心疼已经再装不下任何情绪。
他反手抓住沉香的手臂,声音从未有过的柔和,道:“我们会给她报仇。”
沉香五官顿时拧在一起,惨白小脸蓦地通红!
赫连神溪感觉不对,忙道:“麒儿,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沉香一声咆哮吞噬!那声音好似山崩地裂一般地凶猛磅礴,带着无尽地愤怒,要将世间万物一切全都毁灭。
就连姚裳连翘两人内功纯稳的,都被震得胸口发闷,险些晕厥!
那一天,不知有多少人听到了好似虎啸龙吟的咆哮,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却只一声。
那声音在怒吼,道:“谁啊!”之后再无声响。
连翘姚裳脸色惨白,恢复过来时候,沉香一口气没提上来,人已经昏死在赫连神溪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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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候已过了一天一夜。
好似做梦一般,神智却从来没有过的清晰。什么事都明白,什么都明白,但却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只能任由心脏一阵阵抽痛,被人拿刀子狠狠在里面搅动,疼的不能自已。
她的阿娘,再也见不到了。
当初在三贤山庄话别,说等平津关事情解决,就赶回万景阁和大家团聚。
如今平津关的劫难终于结束,终于,她们要回去了。可那里从此之后却再也没有那个笑靥如花的女人。
那个从来只喜欢穿红色长裙的女人。
她妩媚妖娆,也楚楚动人,却又带着江湖人才有的英气与潇洒。她是一个独特的存在,更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存在。
因为那个女人,是她的阿娘。
耳边好似还能听见阿娘再熟悉不过,清爽又温柔的声音,再叫她起床,收拾收拾去吃饭。大家都在等着她吃饭呢。若再次不起来,凌风哥哥可能就要一剑劈开房门,将她扔出去了。
她惹了事,将肉松饼拍在落苡晴脸上。阿娘笑呵呵地说要骂她,结果转身什么都抛在脑后,半个字不说。
她打伤落苡晴,阿娘第一句说的会是:“你受伤没有?”爹爹想要多说半句,阿娘都不干……
她总是这般,不管大事小情,总会无条件,不需要任何解释的就站在自己身边。因为一声阿娘,因为一辈子都无法改变和抹去的亲情。
“乖女儿啊,阿娘要走了。以后的日子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让自己受伤,尤其是不能再伤到脸。要知道,姑娘家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脸了。得保护好,知道吗?”
眼眶被泪水浸满,模糊了视线。
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夺眶而出,一串串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打湿鬓发,打湿枕头。湿了满脸。
赫连神溪就坐在沉香床边,一天一夜没动过地方。此时半眯半醒,恍惚之间好似听到轻抽泣声,猛地睁开眼,心中登时咯噔一下。
一把将沉香的手握住,冰凉又无力,软绵绵好似被剔了骨头的冰冷的尸体。
他深吸口气,抬起另一只手去擦沉香脸上的泪水,却根本无济于事。擦了几遍,都是瞬间又被一片泪水浸湿。
适时,姚裳端着汤药从外面进来,看着沉香这般模样,神色也别提能好看到哪去。她兀自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将药倒进碗里晾着。
走到赫连神溪身边,对他道:“让她哭吧,哭出来也好。总比在心里憋着。”
赫连神溪攥着沉香的手紧了紧,给她擦泪的动作收了回去。姚裳去外面打了盆热水,沾湿毛巾又递了过去,道:“擦擦脸吧,或许能精神精神。”
赫连神溪接过毛巾,仔细小心地帮她擦拭脸颊,因为泪流不止红肿的眼睛。谁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待在她的身边,始终陪在她的身边。
一晃便是一天。日落西山,华灯初上,月色深了下来。
这一日,来来往往看望沉香的人不少。但都被赫连神溪和姚裳给拦了下来。沉香此时精神虚弱,不适合见任何人。
连翘不会说什么,怕那句话说的不对,给沉香伤口撒盐,从始至终都没敢上前,只在她偶尔闭目睡着时候,从客厅去内室看看。
灵樨虽并未说什么,但这件事明显已经激起所有人的不满和愤怒。不是因为墨绾颜的死,而是因为那个人对墨绾颜所做的一切,深深伤害到了她们的家人。
事情绝对不会就这样轻易结束。
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都会付出代价。最惨痛的代价。
龙芷从城中将取新药回来,正遇见脚步匆匆的庞煜,两人简单抱了下拳,庞煜道:“沉香怎么样了,好点没有?”
龙芷道:“我也是刚从外面回来。药没有了,又去买了几份。”看看庞煜的打扮,问道:“庞将军这是要走了?”
庞煜点头道:“是啊,京都那边来了命令。说承州一战后,还有一部分叛军流窜出去,往北逃走,一路烧杀劫掠,迫害百姓,让我带兵即刻动身,肃清所有余党。再往东北,一路调查当地民情,布设防线,就回渝州了。”
龙芷了然,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并肩往姚裳住处方向走。
庞煜长叹口气,道:“如今国家危难之际,我分身乏术,不能在此照顾沉香妹子,也是无奈。只希望她能早日恢复精神,查出凶手,将其绳之以法。”
龙芷道:“庞将军严重了。沉香什么性子咱们都知道,她向来以大局为重,将军你为国为民,实乃大义,她自是万分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