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事
96、
彼时沉香正同姚裳和墨凌风小声交谈。尤其是墨凌风,他们足足六年未见,如今一见面连叙旧都来不及就直接上了战场,此时好不容易聚到一起,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当然,多数时间都是沉香一个人在巴拉巴拉说个不停。墨凌风只是喝酒,时不时说上一句。有的时候姚裳帮着沉香应和两句,才不使得沉香一个人好像自问自答。
而就在这个时候,沉香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冲进耳朵。她身形怔了怔,记忆深处某个片段一下被打开。心中顿时漫上一股异样情绪,激动又惊奇。
姚裳看出了她的异常,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小声道:“沉香,你怎么了?”
沉香摇摇头,轻声道:“没事。”说这话时却已经站了起来,走到萧铭锐和魏子胥旁边,礼貌地抱了抱拳,道:“两位抱歉,能不能容我说上一句。”
魏子胥一看是沉香过来,忙道:“云姑娘怎么这般客气,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莫说是一句,一百句我们俩也得老实听着。”
沉香笑了笑,偏头直接看向萧铭锐,道:“敢问萧公子,你老家哪里。”
萧铭锐闻言身形怔了一怔,俨然对沉香的问题十分奇怪。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便直言相告,道:“在下石镇人。”
沉香心中一跳,又道:“哪个石镇。”
萧铭锐道:“渝州往西北方向走,楚国边界的那个石镇。”
沉香嘴角一扬,心中已然有了定数,却仍安定心绪,继续问道:“公子家中可有妻室?”
萧铭锐这时才终于感觉到什么,但又不敢确定,只继续回答道:“没有妻室。不过我有一心上人,当时镇上突然下来招兵文书,我来不及迎娶她过门,便辗转到了这里。”
沉香这时终于一口长气吐了出来,脸上也是笑容满满,一手按在萧铭锐肩膀上,激动道:“老天爷赐下缘分这事,我现在是不想相信也不行啦。”
众人一听沉香的话都是迷迷糊糊,尤其是当事人萧铭锐,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的雾水。
魏子胥抓了抓头,疑惑道:“云姑娘,你这云里雾里的,到底想说什么啊?”
沉香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解释道:“诸位别急,我也是想着把事情问清楚了之后再同大家解释明白。现如今已完全对上身份,自是无需隐瞒,我便同大家讲一讲事情原委。”
众人便仔细听着,就听沉香道:“大概几月前,我办事经过石镇。也就是方才萧公子所说的石镇,他的老家。那天天色已晚,石镇长街上却聚满了人,我因着好奇过去查看,却见一姑娘被绑在木桩上,周围放满了干柴。我深感奇怪,后来一问,她竟然是因为怀了身孕而要被烧死。”
众人大惊,姚裳作为姑娘,听着这话更是又奇又气,忙道:“那是什么道理,人家姑娘怀了身孕又哪里做错了!”
沉香抬抬手,示意她不要着急,继续道:“原是那个姑娘还没有成亲,突然怀了身孕,又不肯说出自己男人是谁。是以才找来这杀身之祸。”
姚裳一巴掌趴在桌子上,愤愤道:“这又算什么歪理!谁规定的没有结婚就不能怀孕啊。哪一条王法说,女子未婚先孕就得被烧死。这世上怎么还能有这种多管闲事的人,他妈的,真是气死我了!”
沉香眼角一阵乱跳,突然反应过来姚裳今儿在酒席宴上也喝了不少。她虽然海量,但毕竟桌上除了她以外都是男人,还都是酒量更好的将军。她跟着他们一碗一碗下肚,不晕了才怪。
加上她本身就是个善良仗义之人,性格又十分独立好强。一个姑娘帮着自家大哥把客栈经营的头头是道,自是从小就没认为女孩子比男孩子少了什么,弱在哪里。
如今听着她说的那事,女子在世上这般没有地位,命如草芥,便是没成亲之前连怀孕都要被烧死,那火气想想也能猜出烧成什么样。
眼见着姚裳红着眼睛要跟自己争辩起来,俨然把自己当成了给那怀孕姑娘行刑的坏人了。
沉香一擦脸上细汗,忙道:“小裳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那姑娘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为了安抚姚裳的情绪,她只好先把结局说出来。
姚裳半信半疑,幸而神智并无完全模糊。她拧眉看着沉香,厉声道:“你可别诓我,若是那个姑娘出了什么事,我……”
她话还未说完,双眸突然一滞,遂即身子一歪,正倒在身边不知何时站起来的墨凌风怀里。
众人全都一副状况之外的模样,墨凌风却也懒得多说,只看了眼沉香,淡淡道:“别回去太晚。”手臂一用力,将姚裳整个横抱在手,抬步离开。
啪的一声,魏子胥手里的酒碗摔在地上,碎成两半。他咽了咽口水,看向沉香,一字一顿道:“云姑娘,这,你们这……他?”
魏子胥目瞪口呆,被这突发状况吃了一惊。他想从中找到答案,自然是要问同他们都有关系的沉香。只不过,对于他们这简单的吃惊而言,这突发状况带给沉香的冲击,可就不是一个震撼能够了得的了……
魏子胥萧铭锐一人按着沉香的肩膀喊了半晌,都以为她是突然得了什么疾病,险些扛着她就要去看郎中。幸而沉香及时清醒过来。
她蓦地晃了晃脑袋,恍然大悟的叫了声,这才道:“哎哟,我许是喝多了,哈哈,没事,没事了。哈哈……”
魏子胥道:“云姑娘既然不胜酒力,那就赶紧也回去吧。”
沉香又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点头应了声,道:“哦,是,是得回去了,得回去睡觉了。”说罢抬步就要走,结果手腕突然被什么拉住。她扭头一看,原来是萧铭锐。
这才想起自己方才说石镇的事说到一半。萧铭锐又不是痴傻之人,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他怎么可能还反应不过来事情如何。就算自己心里此时再怎么惊涛骇浪,石镇的事也得说个明白再走。
想罢,刚要开口,就感觉身边一股疾风袭来。那疾风速度实在太快,她根本都来不及反应,就觉得手腕上的力道蓦地松懈,几乎是同时,萧铭锐闷哼一声,从自己面前直接飞了出去。
众人皆是一惊,脸色大变。在场所有人都是从军数年的大将,这种突发情况不是没遇到过。只是愣了一瞬,便全把随身携带的武器拔了出来,转身对向那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男人。
沉香的手还定在半空,要去抓住萧铭锐的那个动作。就听着身后门口处传来一道男人声音:“中土人的礼数,已经开放到可以随便牵陌生姑娘的手了么。”
那声音醇厚有力,带着让人不容置疑地压迫感,好似盛夏的天气突然刮起一阵地狱阴风,直接打进骨头缝里。疼的发颤,不怒而威。
众人俨然都对这不速之客心生惧意,他们不是怕死,他们可以为自己的国家拼尽最后一口气,最后一滴血。但是恐惧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与生俱来。
当面对太过强大的敌人时候,这种恐惧便再也控制不住,从内心深处涌遍全身。
他并未说什么过火的话,只不过略显挑衅的言语中又卷着三分不羁七分压抑,这才叫所有人都不舒服起来。
魏子胥暗暗调整了自己的呼吸,拔出腰间长剑,对准了门口那擅自闯入,并且不分青红皂白打伤了他兄弟萧铭锐的男人。
两道硬冷的双眉一凛,他冷冷道:“来者何人。”
便听着门口那男人冷笑一声,道:“麒儿,你还想让我再出一次手么?”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好似陷入迷惑一般,面面相觑。男人突然对着他们众人说话,还叫了一位根本没在当场的人的名字。麒儿?
麒儿是谁?
众人没有发现,那站在魏子胥身边的沉香,脸上的表情,早已经是打翻了染缸一般,五颜六色。
魏子胥剑指那个男人,双眸已经染上杀气,道:“本将军不管你是谁,伤了……”他的话没说完,就感觉手臂突然沉了沉。
垂眸一看,原来是沉香的手按在他的胳膊上。他心中奇怪,低声道:“云姑娘,你这是做什么?现在情况不同于白天,你还是赶快……”
“魏将军。”沉香直接打断了魏子胥的话。魏子胥愣了下,便见沉香一脸尴尬地笑了笑,伸手去指那站在门口的男人,道:“他是西域王庭的二王子,赫连……神溪。”
对于赫连王庭二王子突然出现在平津关,魏子胥将军府,并且还二话不说就打伤了魏子胥兄弟萧铭锐这件事,在场所有人自然费解又奇怪。
不过碍于赫连神溪的身份,他们也不便追求其随便伤人的责任。并且他们也都心知肚明,就算是真的追究,也根本无济于事。
因为这个脾气古怪又实力强大的赫连二王子,根本没打算道歉,或者说,他根本没觉得自己哪里是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