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接下来的工作，经理人和女行长无法专注，所幸到了他们这等层次，实质性的工作比较少，只有重大事务时才会需要他们。


    女行长将诸多事宜推到明天，换了一身便装，带着一只普通的贝雷帽，披着纱巾便离开银行了。


    她是下班时间才离开的。


    为的就是不反常。


    她需要到市场上去买一只皮箱，按照经理人所说，这只皮箱不能太小，至少得有八十厘米高，要能装一个人。


    一想到皮箱的作用，女行长便不由得内心发怵。


    她活了31年，从没有做过今天在脑海中浮现的勾当，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她有自己成功的生活，她是一个银行家，只要她勤勤恳恳，绝对不可能成为肖申克那种人。


    但鬼使神差，她紧了紧自己的头巾，掩着脸面，进入了市场选购皮箱。


    一路上，她不停安慰自己：动手的另有其人，自己顶多算个从犯，不是主要惩罚对象。


    这个邪恶的念头，都是经理人提出来的，那个无法忍受缓慢提升的中年男人，对现实有太多不满，却又看不到自身能力所在的档次。


    女行长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二手商品交换市场，这里距离联邦银行的路程很远，几乎抵达托邦城的另一边。


    即便是全然陌生的地方，仍旧无法让她感到心安。


    她不想暴露自己购买过皮箱。


    如果最后皮箱作为证物出现，她将有无法摆脱的嫌疑，到时候，即便如何否认，也解释不清。


    女行长意识到这一点后，心中慌乱更甚。


    她用白色的手压了压自己的胸口，尽量使自己平静。


    “这种做法并不保险，得想其他办法。”女行长正站在街角的落日余晖中，她衣着靓丽，在这条二手交易市场中，即便不说话，也能成为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她身上的贵气，以及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来的气质，压根不需要刻意。


    从容，智慧。


    她站在斜着照射而下的阳光当中，和街道上其它交易的人对峙。


    她在明，其他人在暗。


    她的外表就和温和的阳光一样，微微飘动的纱巾表面有碎花飞舞，加绒贝雷帽将她的脸型修饰得更加完美，修长的双腿踩在一双颜色朴素但材质很好的高跟鞋上。


    她的身影被落日余晖勾勒得很长，几乎从街道这边蔓延到那边，微微的风从她身旁经过，将衣物具备的自然淡雅香味送到远处。


    她站在阳光下。


    但她的心却处在阴暗中。


    “这小经理，想让我承担风险…”


    “家属院有共用木箱，完全用不着购买皮箱。”想到这，女行长离开二手交易市场。


    她的离开，使得这条街道少了些味道和色彩。


    但没了她的阻挡，那阳光似乎刺得更深，直达街道深处地面。


    女行长来到联邦银行家属楼下，这是一排五层红砖绿瓦片结构的大楼，总共两栋，能供107户人家居住。


    目前，两栋楼房中的空房间，预计还有三分之一，其余房间，都住着联邦银行的高级管理人员。


    女行长在通道口站定，大门是一块横放的雪白石头，前方有小型假山，两股喷泉，在花丛掩映的石头表面，刻着几个大字。


    “联邦银行楼”


    这是联邦银行为公司高层员工提供的福利待遇，也是公司笼络人心的好手段，想要住进来，必须业务达到某个门槛才行。


    她身为总行行长，自然而然在a栋五楼拥有一套，三室两厅带独立卫浴，落地窗大阳台，面积达到两百平。


    31岁，便达到这样的成就，实际上已经很惊人。


    之所以能够担任托邦城联邦银行行长，是因为学历。


    她毕业于沃顿皇家商学院，主修的专业是宏观经济，曾担任幕僚，帮助上一任政府应对过通货紧缩。


    当时她的团队提出的方案，遭受主流学术团队的反驳。


    但后来，事实证明，她所在的团队，所提出的经济刺激计划，才是应对之策。


    在学术战略和现实经营中，她选择了后者。


    她也因此成为一位出色的女银行家。


    她希望在这个行业有所成就，并达到被人铭记的程度，不仅局限于赚很多钱。


    可进入这个行业后，她发现，赚钱不是难事，但想要被铭记，很难。


    担任联邦银行行长的期间，她提出了针对贫苦阶级的贴息贷款政策，提出了微小企业的私募债券政策。


    这些破具针对性的措施，都很有效，并获得了一部分人的支持。


    但远远还达不到她的心里预期。


    直到今天，王强拿出的期货合约。


    这才是能够引起货币经济行业地震的东西。


    “薇薇安行长，下午好。”


    “今天下班稍微晚了点呢。”


    打招呼的是门卫。


    进入家属楼需要通行证，但对于门卫来说，小区里的住户本就不多，都能叫出名字。


    并且，像联邦银行行长这种身份的住户，对他们来讲，是必须记住名字的存在。


    毕竟，有朝一日买房需要到联邦银行贷款时，也能混个脸熟。


    薇薇安点头：“还没到换班时间？”


    “我先回家了，我回去还得做饭。”


    门卫听到这，折返走进门卫室里，取出一只一次性双层快餐盒，递过来道：“薇薇安行长，这是我老婆做的一些披萨薄饼，有榛子味，红枣味。”


    女人摆手拒绝道：“你留着自己吃吧…对了，瑞经理回来没？”


    她询问经理人和王强是否抵达。


    门卫颇为失落，收回食物，点头道：“瑞经理半小时前就回来了，还带着一位客户，好像是要谈生意。”


    “谢谢，对了，今天值夜班的是谁？”她指了指门卫室，问道。


    晚上如果真的有所行动，需要把人搬运出来，就得通过这道门。


    如何不被发现，得从长计议。


    中年叹息道：“另一位生病了，所以今晚还是我值班。”


    女人点点头，嘱咐对方注意休息后，便穿过大门，来到a栋，通过楼道电梯，抵达四楼。


    电梯两层铁制大门打开后，女人出门左拐再左拐，经过一道消防栓，来到了402房。


    正对的一间，401，便是瑞经理的家，处在背阳侧，面积更小，没有大阳台和落地窗。


    女人进入房门，先行换上门口的平底软绵绵拖鞋，继而摘掉了帽子和纱巾，到衣柜里翻找起来。


    在最下层，他找到一个装着夏装的木头箱子，纯木色，没有任何文字符号。


    大小恰好能容纳一个成年男人蹲进去。


    女人将里面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全部取了出来，放到衣柜一二层整齐堆放，腾出木箱，将其拿到门口处备用。


    做完这一切，薇薇安检查窗户以及三间卧室的窗帘，和往常一样，她拉开了主卧的窗帘，其余几处窗帘都紧紧关上。


    营造出一种要给卧室通风换气的感觉。


    薇薇安照例来到阳台，给自己栽着的三盆多肉，一盆仙人掌浇水，并在猫舍中投喂了一小撮猫粮。


    在此过程中，和隔壁407阳台的主人谈论喂猫心得，因为那家主人喂了一只又大又黄的加菲猫。


    履行完正常流程，薇薇安便来到卫生间，打开热水，将花洒对准木桶，放着。


    按照惯例，这个时间是她洗澡的时候。


    “洗完澡”后，薇薇安来到厨房，拿出刀和砧板，为自己切了两片培根，准备了一个鸡蛋，两片面包，一片生菜，数根茼蒿，玉米胡萝卜莴笋，为自己做了一个简易汉堡。


    就算是解决晚餐了。


    这种做法的好处在于，她不用洗太多碗，只需要清洗刀和砧板。


    当她整理完厨房，天黑了。


    结束后，薇薇安穿上睡衣，进入主卧，关上窗帘，然后熄灭了灯。


    在邻居看来，今天的薇薇安似乎有些累，没有看电视，也没有娱乐，早早就睡了。


    她想要营造的就是这种错觉。


    薇薇安偷偷从床上爬了出来，套上平底兔子耳朵绒毛鞋，回到客厅。


    黑暗中，她透过窗户若有若无的缝隙，了望窗外天穹中的月亮。


    今晚的月光并不大，星星也不多。


    在这样一个小工业城市，月明星稀的夜晚是很难得一见的，除非是异常晴朗的夜晚。


    窗外远方的大街，不时传来狗叫，楼道的缝隙当中，传出婴儿的哭声，尖锐得突破耳膜。


    那是猫发春的声音。


    家里的猫没有回来吃粮，说不定便在那些声音当中。


    薇薇安打开电视。


    黑夜中的各种声音，令她紧绷的心绪产生畏惧，电视的光芒，能驱散客厅里的黑暗。


    “西部，一个美丽的城市，牛仔，一份崇高的职业……”


    “再就业，再建设……”


    薇薇安走到电视面前，接连按压下方的按钮，电视声音逐渐消失。


    “咚咚咚。”


    刚关掉电视声音，门口传来敲门声。


    薇薇安早已经有所预料，来到大门处，打开房门。


    正是瑞经理。


    将对方迎进门内，关上门，二人回到木制实板座椅上，盯着面前的电视。


    瑞经理指着门口的木箱：“用这个？”


    “也行吧，大小还合适，反正也不能留全尸，既然要模仿开膛手，就得像一点。”


    语罢，瑞经理从随身的黑色布条包裹中，拿出一把剔骨刀来，此外，还有一把枪。


    薇薇安见到两样东西，面露焦虑。


    瑞经理在椅子上假寐，余光读懂了薇薇安脸上的焦虑，道：“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枪。”


    “但以防万一，必须得有枪。”


    显然，瑞经理还是害怕阴沟里翻船。


    那位拾荒者虽然很地道，却不像其它拾荒者那般脆弱瘦小。


    透过破损的衣物，甚至有壮硕的肌肉显露出来。


    还真怕干不过。


    “两样东西都放在你这，先休息，他睡着后才是我们动手的时机。”


    “听我击门为号。”


    “动手交给我，运送尸体交给你，没问题吧。”


    薇薇安想说些什么，但事已至此，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容不得她再找上门借口。


    “你用什么借口，他会放心在你旁边入眠？”


    瑞经理冷笑，走到电视机前，借着荧幕散发出的绿色光芒，看了看手里的机械表。


    时间停留在20：01分。


    “你无需多管。”


    “晚上23：30行动，还有三个多小时，先休息。”


    “这是他的身份证件，用来签署授权协议的，你负责销毁…”


    男人递出一只黑色钱包。


    语罢，瑞经理起身，打算回自己房间。


    他很想呆在这，毕竟和女行长独处一室的时间不多，但他也明白，薇薇安不会允许。


    薇薇安接过钱包，看着这个男人面露自信神色离去，内心闪过一缕惊惧。


    她猜测，瑞经理早已经开始布局。


    不然，这个男人不会这么自信。


    送走瑞经理，薇薇安便在电视机前的椅子上假寐起来。


    装有王强身份证件的钱包，被她摔甩在座椅旁。


    23：30分。


    瑞经理取走了剔骨刀和手枪。


    那把刀足足有十公分长，表面弯弯曲曲，锋利无比，和马来剑差不多，能够一刀从前面捅到后面。


    送别瑞经理时，薇薇安的心跳到嗓子眼。


    这一刻，她感觉黑暗中全都是人，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打开的电视机，就像是一台摄像机，正在直播房间里的画面。


    她变得疑神疑鬼，精神焦虑使得她冒出冷汗。


    开门前，瑞经理注意到她的状态，安慰道：“别紧张，她只要吃了那些饭菜，此刻断然已经睡得像死猪一样。”


    “就算没有入睡，我也能用洽谈合约的方式，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


    “今天下午，我刻意留了一些遗留问题，未曾解决，就是留待现在。”


    “即便他有所防备，我还有枪…以421的隔音，加之隔无人居住，开枪也不是不可以。”


    “开了枪，再切开他的腹，取出子弹便可。”瑞经理扬了扬手里的剔骨刀。


    语罢，他消失了。


    然后，薇薇安关门，回到客厅。


    她盯着电视机出神，双手合十，放在双腿正中央，不自觉得抖动起来。


    电视机里，传来今天的夜间新闻报道。


    “紧急通告：第六位受害者，于今日上午在第八大道发现。”


    “死者系第八大道侦探事务所的侦探吉姆，43岁，男。”


    电视画面变换，出现一些模糊的血腥场面。


    声音很小，但在绝对安静的房间中还是很明显。


    “死者身中三十余刀，腹部遭受严重创伤，下身也遭到摧残，和之前发生的五起案件如出一辙，死者系中年男性，案发地点为管制疏松的小街道。”


    “在此，托邦城警方警告全城居民，尽量避免在夜晚独自外出。”


    “女性要保护好自己，男性也不例外，现在是非常时期。”


    “凶手尤其凶残，嗜血成性。”


    “另外，我们积极鼓民众提供励任何有关嫌犯的线索，匿名举报专线是0827—5290”


    “夜已晚，日还长。”


    “我们奉劝这位变态杀手，尽早自首，争取宽宏。”


    ……


    薇薇安拿着钱包，抵达厨房，打开炉火，准备烧掉手里的证件。


    人死了，这东西得跟着一起消亡。


    “吉姆？”


    借着蓝色炉火，盯着钱包里的身份证件，薇薇安双眼凸起。


    “第六位死者的身份证件！”


    薇薇安只觉后背一凉…


    她跌倒在墙角，全身颤抖。


    “已死之人，为何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