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百官围攻,元康帝尽情发泄心中的怒火。
踹翻了宫人数个,案头书牍文件统统飘落,墨汁溅在墙头上,明黄的绢帛被踩了无数个脚印。
大殿内,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喘,谁都不敢作声,怕成为炮灰。
方内监作为太监头子,这个时候也只有屏息静声的份。
元康帝正在气头上,谁来都不管用,谁来都会成为炮灰。
伺候元康帝这么多年,他太清楚什么时候闭嘴,什么时候说话。
元康帝足足发泄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因为疲惫才安静下来。
毕竟年龄大了,不如年轻那会火力壮。
“查,彻查到底。到底是谁将消息透露出去?派人盯着高家,莫不是心有不甘”
“陛下,高家刚出诏狱,早就吓破了胆,而且已经拿不出银钱。老奴以为,或许是下面的人口风不严实,加上朝中聪明人甚多,只言片语就能让他们推测出真相。”
言下之意,这事不好查。
读书能读到进士,还能在朝廷做高官的人,个个都是聪明人,读书人里面的佼佼者。或许人品堪忧,但智商绝对是碾压普通人。
高家百万两赎罪银,这点事情瞒不久的。瞒得了一个月也瞒不了一年。
元康帝也没指望能瞒着一年。
无非就是想瞒久一点,给点时间将这些钱全都消化了,到时候朝臣闹起来也没用。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而今
百万两刚入口袋才几天,钱袋子还没捂热,就被朝臣叫破,还要分银子。
欺人太甚!
“一个个整天惦记着朕的私库。朕搂点银子容易吗?不知道为朕分忧,只知道添乱,混蛋!”
元康帝骂了一通,表情狰狞。
分他的银子,就等于是在夺命。
方内监不作声,事关银子,他说什么都是错。
元康帝在大殿内走来走去,表情变幻莫测,一会一副要杀人的模样,一会又是愁眉苦脸,显然没拿定主意。
既然暂时拿不定主意,那就拖着。
明日不上朝,后日不上朝等什么时候平复了心情,朝臣选择妥协而不是咄咄逼人的时候,再说上朝一事。
心情不美,就连去后宫睡新晋的美人都没心情。
朝臣求见,一律打回去,一个都不见。
弹劾奏本犹如雪片一般飞入宫中,一概不理。
唯有金吾卫使者江流求见,元康帝才开恩允他见面。
江流这些天一直忙着打探朝廷动静,身为皇帝的耳目,很多事情无需宫里吩咐,他自己就要学会如何找活干。
一份份名单呈上,朝臣们私下里非议了哪些内容,也都一一呈上。
方内监也看了名单和内容,在元康帝耳边小声说道:“这一次,文官闹腾得过分厉害。竟然要和陛下二八分,陛下只得二,简直荒唐。还是勋贵武将们懂点事,七三分,七成归陛下。”
这回的事情,摆明了元康帝想吃独食是做梦,必须分润一点银子,才能度过这个难关。
否则
文官有的是办法败坏皇帝的名声,有的是精力闹腾下去。
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读书人,前仆后继,杀光一批还有一片。
而且,这帮人战斗力彪悍。能将天下搅动。勋贵武将都没这帮读书人会折腾。
想要平息这次事件,只能分润银钱。
元康帝想吃独食,只能做梦,梦里面啥都有。
元康帝心情一怒一喜。
怒气自然是冲着文官去的,荒唐,何止是贪心,简直是要命。这帮文官,个个被拉出去砍头,绝对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不过,好歹还有勋贵武将们安慰他受伤的心脏,知道他这个皇帝不容易,明白是非,主动让皇帝吃大头,朝廷分润一点就行了。
懂事!
不得不说这帮勋贵武将就是比文官们懂事。
元康帝双手背在背后,在大殿内走来走去,寻思着这件事要如何处理。
他转身,看着方内监,“你去见温道贵,叫他好生管管下面的人。”
温道贵是朝廷首辅,统领百官。
元康帝言下之意,就是温道贵控制局面,分润银钱可以,参考勋贵武将们的态度。否则,帝王之怒,有几人能承受。
方内监悄声问了句,“六四?”
七三未必能成功,六四把握更大一些。他这是在试探元康帝的底线。
元康帝冷哼一声,“能分点给户部,已经是朕最大的让步。还想得寸进尺,真以为朕不敢杀人吗?”
方内监明白了,六四就是底线,最好是七三,若是能谈到二八那就更美啦。
他躬身领命,带着任务出宫寻温首辅。
温道贵也希望尽管平息此次事件,眼看快要过年了,他可不想大过年的还不安生。而且,他心知肚明,能从皇帝口袋里面掏出钱,就是成功。
至于钱多钱少,都是可以商量的嘛。
方内监代表皇帝和他这个首辅商量如何分赃,双方展开了亲切友好的交谈,了解了彼此的情况,达成了初步意向。
皇帝得六成五,户部要三成五。
这个比例的分赃,不不不,是分润,温首辅有信心说服百官同意。
元康帝虽然心有不甘,但,他总不能一直不上朝,一直对百官避而不见。朝堂还要不要了,国家大事还处不处理呢?
没办法,只能妥协,捏着鼻子和百官达成了协议。
协议成,户部官员那个开心,那个积极。这个年,可算有银子发下来了。否则,底层京官还得借钱过年,可怜得很哦。
户部左侍郎亲自带领队伍,前往少府搬运银子,可谓是分毫必争。
还担心少府的称不准,更担心少府暗中搞鬼,户部左侍郎还特意借来几个经年老掌柜掌眼。
少府家令,历来都是刘氏宗亲担任。
这一任少府家令,是唐王一脉,刘焗。
在先帝那会,唐王一脉被除爵关押。元康帝继承皇位后,赦免了几个宗亲,其中就有唐王一脉。
免了罪,但爵位并没有恢复。
刘焗实职是少府家令,唐王一脉宗主。爵位嘛就是最低等的奉国将军,屁用都没有,还不如宗主身份管用,更比不上少府家令这个实缺。
户部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少府家令刘焗很是看不顺眼。
他板着脸说道:“能入少府银库的银钱,都是官银足色。你们户部休要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银子,也分成色。端看银子里面杂质多寡。
刘焗话也没说错,少府的银子,都是足色,是天下间成色最好的银子,杂质极少。
不像地方官府送上来的银子,杂色颇多,还得重新炼化,损失至少两三成。
也就是说,地方上一百两银子,按照少府的标准重新炼化,最后只能得银子七十两,有的地方甚至只有六十两。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地方炼银工艺限制,工艺的差距,工匠技术的差距,造成了银子成色不一。
户部肯定不会要杂色银,几十万两银子,随便做点手脚你也看不出来。
户部左侍郎防的就是这个。
别搞到最后。面上都是足色银,下面却都是杂色银。
那乐子就大了。
左侍郎打了个哈哈,“重任在身,请家令大人见谅。”
刘焗呵呵冷笑,少府和户部不对付,这是传统。
两家要是好得穿一条裤子,皇帝该急了。
“侍郎大人尽管查,本官今儿就陪着你。”
“家令大人客气,不用陪不用陪。”
“要陪,必须陪。宫里传了口谕,这件差事一定要办好了,办漂亮了。要让朝廷诸公挑不出半点差错。不过,银子出了少府的银库,出了少府的大门,之后任何问题少府一概不负责。这一点侍郎大人明白吗?”
“离门不负责,明白,这是规矩,本官肯定按照规矩来。”
左侍郎大人哈哈一笑,得意非凡。
能从少府口袋里面掏钱,天下间唯有户部。
爽!
刘焗呵呵冷笑,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这里是少府的地盘,想做点小文章手到擒来。
刘珩前往未央宫看望张皇后。
流产一事已经平息,薛贵妃养好了身体开始执掌金印,统领后宫。
宫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苛刻未央宫的用度是正常的,没有苛刻才是见鬼了。
怎么办?
唯有银钱开道,确保未央宫正常运转,大家生活水平不曾下降。
修养了一段时间,张皇后也恢复了气色,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刘珩到的时候,张皇后正在制香。
刚学,满桌子都是香灰,浪费许多。
“我儿来了!本宫学点新玩意打发时间,一天天的,日子难熬啊!”
“母后一定要保重身体。”
“放心吧,本宫就是世人口中的祸害,祸害遗千年,死不了!听说户部在分少府的银子,你父皇快要气死了吧!”
这是唯一一件让她开心的事情,必然要反复提起。
刘珩点点头,“父皇气得罢朝数日,连着好几天没上朝。最后只能妥协,同户部分润银子。”
张皇后呵呵一笑,“高家是本宫挑中的,没想到最后却便宜了你父皇还有户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父皇就是那只黄雀。不过,高家的豪富也出乎本宫的意料,竟然能拿出上百万两赎罪银。高家当真掏空了吗?没剩下点什么东西?”
“应该是掏空了。就算真的还剩了点,目前高家也不高拿出来。”
“可惜了高家,本该用在你身上的银子却便宜了你父皇。”张皇后着实气愤,欺人太甚。
刘珩抿唇一笑,“母后不必失望。就算新平姐姐真的嫁到高家,高家的银子始终是高家的。”
“那不一样。高家上了咱们的船,总得有所表示。”
上百万两银子落入元康帝的口袋,张皇后着实气闷。
但,百官替她出了口气。
她巴不得户部能持续不断从元康帝口袋里面掏钱出来,最好将少府的银库掏空。
元康帝有多重视钱财,她比谁都清楚。
当年她陪嫁十万两,元康帝眼睛都直了。那副贪财的模样,至今不曾忘记。
刘珩轻声一笑,“母后不必气恼。户部同少府的官司还有得打,不会这么快握手言和。”
“怎么说?”张皇后瞬间来了兴趣,可谓是兴致高昂。
刘珩说道:“户部从少府口袋里掏银子,少府的人岂能甘受这份窝囊气,必定会反击。不出意外,要么银子成色上面出问题,要么就是斤两上面搞事情。总而言之,我们只等看戏。”
“少府胆子够大的。”
“父皇受了一顿窝囊气,他巴不得少府搞一搞户部。少府搞出官司来,父皇定是乐见其成。”
“此话有理!”
“那咱们要帮户部吗?”
“两不相帮,只需看戏。必要的时候,儿子会添一把火,让父皇心中怒火烧得更旺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