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在汴京绝不是最奢华的酒楼,却是最有名的酒楼。
醉仙楼没有闻名的文人骚客的题词,菜色也谈不上惊艳,吃刁了的东京民众,也不太可能因为某样有特色的菜蔬,而钟情于某家酒楼,京都人自有其身处天子脚下的骄傲,即便做不到真正的荣辱不惊,也会装作不惊。
他们之所以钟情于醉仙楼,不因菜蔬酒水,醉仙楼能吸引达官显贵、王孙公子汇聚于此,自有其独到之处。
它的惊艳,在于她们。
雅间内,普通的肉食菜蔬,酒水也不过是常见的‘竹叶青’,它们并不出彩,出自西域的厚厚地毯上,那七位金发碧眼的胡人美姬,才是令京都权贵们趋之若鹜的‘菜’。
管乐丝竹的奏鸣,白纱蒙面、鼻梁高耸而眼窝深凹的碧眼美姬,露出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如水蛇般扭动,伴随着诱惑而古怪的吹奏韵律,以及她们腰间‘叮叮’作响的小铃铛,想必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抵御她们的诱惑,无论是情场老手,还是未经人事的初哥。
推杯换盏,暧昧的氛围,半封闭的包间内,夹杂着年轻男子放肆的笑,比他们的笑声更放肆的,是盯着性感美姬的眼神,侵略、霸道,欲占为己有。
欢愉的气氛,本该延续要酒宴终结,却因意外之客的到来,而提前结束了。
高衙内推门而入,站在门口,环视众人,笑而不语......
笑声戛然而止,丝竹之声顿时变得空洞而单调,诸位年轻公子的目光,蓦然从美姬的身上,转移到了门口高衙内的身上,恼怒中,带着一丝意外。
高衙内没有立即走进来,站在门口,如同在欣赏着春天里的踏春美景。
‘啪啪......’
坐在案首的一名年轻公子哥,轻轻拍了两下手掌,美姬停止了舞动,丝竹管乐骤停,旋即便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
“域外美姬,确有惑人之处,比之我大宋的闺秀,另有一番风味。”
美姬擦身而过,高衙内如指点江山般说道,话虽风流,眸子里却是不沾染一片欲念尘埃的干净。
“原是高衙内来了,稀罕得很。”
案首的年轻男子笑了笑,淡然说道。
高衙内确实是‘稀客’,自从几年前那次‘不愉快’的相聚之后,他就再没有参加过一月两次的例行聚会。
高衙内的名字,几乎已经在他们这个‘圈子’除名了,只是碍于情面,随便发了个请帖,没人会预料到,高衙内真的会来。
高衙内不仅来了,还带了仆从前来——他的身后,还跟着自己的‘狗腿子’富安。
富安是京都的泼皮,对汴京的纨绔公子,却是极为了解。
“衙内,案首的这位,便是‘蔡小京’蔡琼......”富安在高衙内的身后,小声说道。
高衙内微一点头,目光却只在蔡琼的脸上一扫而过,看向的则是距离首席偏远,一处角落里那名尖嘴猴腮的少年。
“他便是袁小侯......”
富安随着高衙内的目光,细弱蚊蝇地低声说道。
“袁公子,衙内这厢有礼了!”
高衙内拱手为礼。
袁小侯异常意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愣在了那里。
今日之首席,乃是蔡琼无疑,高衙内理应先向他执手行礼才是。
袁小侯很是尴尬,他勉强能跻身这个圈子,地位却不高,若是拱手还礼,怕抢了蔡公子的风头,他是万万不敢得罪蔡大公子的。可若是不还礼,便是失礼……
“感谢袁公子递帖相邀,高某谢过!”高衙内再次行礼。
袁小侯这才想起,请帖上署名的是自己。
“衙内客气了……实不相瞒,邀请衙内的,是蔡公子。”
袁小侯硬着头皮还礼,却还是把烫手山芋丢给了蔡琼。
蔡琼少年老成,眼中怒色一闪而逝,淡然一笑,道:“衙内快快入座,少了你,吃酒无趣。”
“无趣?是衙内令蔡兄无趣了吧!”
之前还其乐融融,美舞下酒,高衙内一到,氛围就为之一变,自然是高衙内的‘无趣’了。
“无趣?呵,何止无趣,分明不识趣!”
坐在蔡琼下首次席,一名面容阴沉的少年郎,出声讥讽道。
“衙内,此人便是童贯大人的养子,童贺彦。”富安在身后低声介绍道。
高衙内仿似根本没听到童贺彦的话,缓步入内,就在末席安坐,富安则退出了门去。
蔡琼:“衙内今日得闲?”
本已坐下的高衙内,闻听此言,复又挺身而立,站起身来,甩袖作揖......
“多谢袁兄相邀,高某感激不尽。”
高衙内该谢的是坐在首席的‘东道主’蔡琼,却向袁小侯作揖道谢。
诚然,请帖的署名是袁小侯,高衙内认其‘做东’,谢他邀请,不但无可厚非,更是理所应当。
坐在席尾,与高衙内紧挨相邻的袁小侯,不但意外,更觉尴尬,最后化作一股恐惧的情愫——高衙内这哪里是在谢他,分明就是将袁小侯架在了火堆上啊!
袁小侯恶狠狠瞪了高衙内一眼,旋即又心怀忐忑地看向首席的蔡琼,一脸的无辜与委屈。
蔡琼脸色阴晴不定,似欲发作,最终却忍了下来,只是淡然的笑容,已有些勉强。
宴席复盛,添置了一桌酒菜,乐人与舞姬再次入场,丝竹声一起,又是歌舞升平,气氛却再不似高衙内到来前那般随意,热闹中少了一分惬意,强弩之末的欢愉,喧嚣背后,却显无力苍白,如美人迟暮......强颜欢笑中,更多是掩藏在热闹之中,虚张声势的落寞。
没有人欢迎高衙内的到来,现实情况,比高衙内想象中更加糟糕,本以为‘自己’在‘京都纨绔圈’只是没什么地位罢了,这些人表面文章还是要做一做的,比如言不由衷的客套话,虚情假意的敬酒,毫无营养的寒暄......然而,他们做得更绝,除了将高衙内当做不存在的空气,更有甚者,将其视为一粒落在美味汤锅里的‘老鼠屎’,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厌恶之色。
高衙内坦然面对,目光接触,不闪不避,笑意温润,一双邪眺的桃花眼,比以往少了几分轻浮,多了一缕清澈。
“高兄,听闻你不喜在酒楼饮酒听曲儿,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今早醒来,窗外喜鹊直叫唤,正自莫名,不知今日有何喜事临近,却是应在了衙内身上。”
说话的,正是步军都指挥使阁元之子,阁仲。
他手中轻轻摇晃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高衙内,朗声问道。
阁仲在这十几人的‘纨绔圈’中,地位中等偏下,仅比袁小侯高那么一点儿,他率先发难,充当了‘急先锋’的角色,算是抛砖引玉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高衙内前世虽是衰人一枚,可毕竟身为‘现代人’,而且还是学历史的吊丝,要是连这些只会装逼和玩女人的‘古代败家子’都害怕,那高衙内真是白读了那么多年书,白上了那么多节枯燥乏味的历史课,白看了那么多年的百家讲坛以及......《射雕英雄传》。
——你们知道地球吗?你们知道电脑电视机淘宝百度吗?你们知道***吗?不就找几个xx斯坦的‘波斯妞’跳舞,看中了就‘乐呵乐呵’嘛,这算个毛线!什么‘官二代’,什么‘纨绔’,和海天盛筵上的‘小爷’们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完全不入流!
总之,从心理上,高衙内绝对不怵他们,相反还有先天的优势。
——不就是一群只知道天圆地方的无知‘古代人’吗,何惧之有?
“原是阁兄。”
刚才,富安将在场所有人匆忙给高衙内简单介绍了一遍,高衙内一下就认出了,此人是汴京五品官员、步军都指挥使阁元之子,阁仲。
“阁兄,你真听到喜鹊鸣叫了?为何阁兄面露愤慨之色,只怕窗外并非喜鹊筑巢,而是乌鸦作窝罢?”高衙内道。
阁仲天生一副‘讨人厌’的面孔,很臭屁的样子,一看到阁仲的脸,高衙内心里就极为不爽。
“你......!”
阁仲还没开始‘出招’,就被高衙内的一招‘鸦占鹊巢’先发制人,瞬间败下阵来。
“衙内,近几日在京城大街上,可物色到什么好货?喜好他人之妻妾,衙内之癖好,倒也独特,嘿嘿......”
此时开腔的,是御史中丞吴洞庭家的孙儿,吴可凡。
他这是在含沙射影地指责高衙内喜好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的卑劣行径。
高衙内突兀一窘,老脸一红,毕竟当街拦女,口味又这么‘重’,老少皆宜不说,更偏爱他人之妻,且只要看上眼,就让手下的泼皮恶奴用白布围起来,在外把风看守,任由高衙内‘亵玩’,让他当街施恶,强行与他人之妻女‘啪啪啪’,此等行径,简直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若不是生于北宋,又有个做‘太尉’的干爹,高衙内早在大街上被吃瓜群众打死好几百回了。
即便如此,此刻高衙内都觉罪孽深重、无地自容——虽然这些事都是原来的高衙内做下的,和自己没一毛钱的关系,但现在毕竟在‘使用’这具身体,想到这具身体之前造下的种种罪孽,高衙内感觉有些‘脏’。
食色性也,君子好色与好财一样,本无可厚非,但需‘取之有道’,依靠权势,仗势欺人胁迫对方就范,那就太无趣,太肮脏,也太没有‘技术含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