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地过。


    郭登淮终于燃尽了自己的最后一段余晖。


    他选择了先捐出大脑，身体则是送去接受最近赤锋族内新流行起来的“宇葬”。


    所谓的“宇葬”，就是将身体放进备用的有机燃料引擎中点燃，在释放能量的同时，把身体分解为最基本的粒子，然后投放到宇宙中。


    这样也算勉强能达成和宇宙同寿了。


    在郭登淮退出舞台后，任重竟将军团的代理总指挥官职务交给了嗯喂唔。


    这就意味着，除非任重主动接管兵权，除非于烬、胡杨、马潇凌等寥寥极少数顶层管理者解除冷冻，并且向主脑孙艾索要兵权，否则嗯喂唔便是赤锋军团的最高军事首脑。


    在极端情况下，如果包括任重在内的不足二十名排位在嗯喂唔之上的领导人全部阵亡，甚至可能会出现嗯喂唔变成整个赤锋军团最高领导的局面。


    这让其他人大跌眼镜。


    倒不是嗯喂唔的能力配不上，纯粹就只因为它的身份太尴尬。


    曾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但反对无效。


    这就是任重。


    族群发展到如今，任重认为，要想在四大分支的夹缝中求生存，赤锋军团迟早便必须改变封闭状态，改变单一种族的现状。


    这，就是他与四大分支的最大区别。


    当然，任重并没有用强权去说服别人，只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你们之中有谁在军事能力上超越了嗯喂唔，告诉我，我会让超网为你们安排一场虚拟对战。我甚至可以临时举办一场半实弹演习。能者上，庸者下，就这么简单。”


    任重发话之后，下面却是鸦雀无声。


    不少人开始在心中怀念起早已逝世的嬴振山和韩至信。


    这就是一个族群的无奈之处。


    普通水平的天才不难找，在每一代人中总能有人脱颖而出。


    但要跨越时代的顶级天才，并且这天才还得足够自律与努力，还要有相当的运气完全成长起来，万里挑一都是高估了，万亿里挑一还差不多，这事儿完全得随缘。


    眼下族群内，任重不出的话，还真没人能比嗯喂唔更强，这事儿不服不行。


    于是乎，众人虽然不甘心，但却也闭上了嘴。


    不过，这些人的不甘心并未转化成负面的情绪，反而变成了奋发图强的动力。


    在近一千年里，赤锋军团大半时间赶路，小半时间是在这片安宁祥和的宇宙空间中厚积薄发，并未爆发对外战争，倒还真有些人慢慢沉迷在这安于享乐的处境中，不由自主地变得怠惰。


    针对这些现象，任重先让萧星月的接班人，新上任的心理审查总长兼外交文化官带领一个团队编制族群的史书，并将族群自源星开始的历史添加到义务教育之中成为主科。


    任重的第二个策略，就是让嗯喂唔成为代理总指挥官。


    毫无疑问，一定会有年轻人在心底对嗯喂唔的大权在握感到不安，可侯爵大人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让他收回成命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变得比嗯喂唔更强。


    嗯喂唔并未意识到，自己竟成了任重投放进鱼池中的蟑螂型鲶鱼。


    这时候它自己也有点慌。


    之前时，百皇要求它完全放弃仇恨，带着绒须人全身心地投入到赤锋军团之内。


    嗯喂唔尽力做了，但遗传本能就是本能，就是如此根深蒂固，甭管它有再复杂的心路历程，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人生轨迹到如今经历了再多的奇妙变故，它心头的忠于母皇忠于创始者的执念依然根深蒂固。


    嗯喂唔认为自己的每一步妥协，都只是为了更好地为升华者效命。


    它坚定地站稳了内奸细作的角色。


    可问题是，这内奸干着干着，都快成为敌军首领了！


    嗯喂唔对此慌得一匹。


    如今的它不能回到百皇身上去，但却可以通过呆在百皇身体里的后代，与这位伟大的母皇进行脑波加密信息流联络。


    它也不太确定这加密是否已经被破解，反正就直接联络上百皇了。


    某种程度上，或许它甚至巴不得自己“暴露”，然后给任重从代理总指挥官的岗位上撸下来，那反倒就没烦恼了。


    “百皇大人，现在我到底该怎么办？任重这恶魔将我强行任命成最高指挥官！到时候我到底该怎么做？故意从中作梗，让赤锋军团覆灭吗？”


    嗯喂唔开门见山地问。


    没办法刺探到赤锋族群内的消息的百皇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顿时有点顶不住。


    这活见鬼的，到底是任重疯了还是傻了？


    百皇的主脑想了很久很久，最终却是说道：“我之前让你放下仇恨，真诚地加入赤锋军团，并不是在开玩笑。你让我很失望。”


    嗯喂唔：“啊？”


    “现在的你已经是赤锋族的一员了，绒须人也已经很好地融入了这新种族，你怎么可以还有这种心思？难道你自己不明白么？你真认为自己当了代理元帅，就能故意打输这一场仗？你对赤锋军团的军事体系中互相监督的机制，应该比我熟悉，对吧？所以，如果真有两军对垒的一天，你越忠于赤锋军团，就越忠于我。”


    “没有任何手段可以瞬间消灭赤锋军团！你必须得在这位置上一直干下去，看到更多的东西，你得到的情报越多，等我离开时，让我带走得越多，你的功劳就越大。”


    百皇一番教诲，嗯喂唔可算稍微踏实下来。


    任重在新建的神威大会堂为嗯喂唔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履职典礼。


    之所以说是别开生面，是因为得到册封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体态优美的直立蟑螂，以至于任重交给它的代理元帅服都经过了特殊定制，有六条衣袖，脊背格外宽阔，颈部的开口也很是巨大。


    看着这件元帅府，嗯喂唔内心深处原本有些抗拒，因为绒须人从来就没有穿衣服的习惯。


    绒须人这个族群，无论是求偶还是斗殴，摆在外面的体态就是第一特征。


    个头越大，节肢越壮，身上的甲壳层越厚，便越强壮，越高端，在族群内的地位就越高。


    嗯喂唔作为绒须人的首领，早在很多年前，就拥有了这副最完美的身躯，这也是它的骄傲之一。


    但现在，它稍微犹豫片刻，便又想起百皇的话，终于是抬起六条长长的节肢，从任重手中接过了特制的元帅作战服，披挂在身上。


    它的气质顿时为之一变。


    从人类的观感上讲，当人类注视着另一种生物时，如果这生物保持着赤裸的原生态模样，那人类的本能就会将其视为非智慧生命。


    可如果这异类也像人类一样穿上了衣服，并且还是直立，甚至不用开口说话，在视觉观感上就已经潜移默化靠近到智慧生命的范畴，可以被视为同类。


    在投影直播上，此时数量已经多达数亿的新绒须人同样也看到了它们的首领穿上了人类的衣服。


    这些绒须人心底便立刻默默生出个念头来，我也该穿衣服了。


    ……


    岁月如歌，光阴似箭。


    重瞳兽正藏在巨大的太空生物阵型的深处，与大部队一道在三维宇宙中向前疾行着。


    它已经有些疲惫了。


    百皇在它眼皮底下被绑了票，虽然百皇自己的偷懒睡觉得承担主要责任，但负责安全警戒的重瞳兽却也难辞其咎。


    按照升华者的规矩，它得在下一次大型战役中担任敢死队任务，就像上次三域战争中负责在长驱直入的通道中一往无前，杀进远疆星域深处的那只二等母皇一样。


    可是，虽然升华者占据优势，但机械帝国并非真的完全不堪一击，敢死队一样有巨高的陨落风险。


    重瞳兽很是无奈，却莫可奈何。


    它本来都在等死了，也偶尔会回顾一下当年百皇的英勇战绩，幻想一下自己也能像百皇一样在敌营深处杀个七进七出，然后险死还生。


    万幸的是，百皇竟然没死，硬生生靠着一张所谓的“伶牙俐齿”在赤锋军团的重重包围之下苟活了下来。


    于是乎，重瞳兽立刻变更了任务，也被临时加塞到这支远征军里面来。


    目的地虽然很远，风险也很大，届时重瞳兽还是得冲锋在前，可毕竟不是帝国腹地，生还的希望总要大些。


    随着飞行的距离越来越远，巨大的升华者军团已经偶尔能碰见些赤锋军团沿途洒落的侦测装置，甚至还时不时能撞见些十分阴险的漂浮诡雷。


    显然赤锋军团并不是纯粹的逃命。


    他们即便是逃，也没忘了沿途挖坑，故意恶心一下追兵。


    这些东西的存在，让升华者的大军动态变得不再隐蔽，沿途被看得清清楚楚。


    大军第一次撞见感应器时，还曾担心赤锋军团就此跑路，但后来却又从百皇那边得到消息，庞大的赤锋军团依然驻扎在原地，并且还在新建巨构工程，完全没有要开溜的迹象。


    这让重瞳兽等战争母皇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心灵魔裔那边派来的神级强者曾经对此现象提出警告，认为赤锋军团不可能做没意义的事，这次远征未必能有想象中那般轻松。


    但心灵魔裔的提案遭到了升华者与朝圣者两大派系的强力驳斥。


    升华者的依据同样来自百皇的情报。


    百皇将嗯喂唔的情况如实汇报了上去。


    大体意思精炼后如下：


    “我只是随便下了一手闲棋，扔了个增殖子体出去。我让它全心全意地融入赤锋军团，它也做得不错。现如今，它已经被愚蠢的赤锋军团首领任重任命为代理元帅，是权柄仅次于任重的顶层管理者。”


    “嗯喂唔对赤锋军团内部的战力情况了若指掌。它明确地告诉了我，它认为赤锋族很弱小，尤其是军事指挥层面。碳基人类的原生态身体与大脑限制了他们的思维能力，这是不可违逆的先天弊端。所以，只要他们敢打，就必败无疑。届时只要能将任重这首领重点突防，先宰掉，这场仗就没有打输的理由。”


    “等你们推进到差不多的时候，我也会伺机行动，到时候我们来个里外夹击。稳如泰山！优势在我，莽就能赢！”


    上述便是百皇的判断。


    朝圣者的判断则要更科学一些，两位智者对赤锋军团的过往情报与现状进行了综合分析，巨型超脑智械在计算后，给出了关于此战的研判。


    赤锋军团逃走的概率大于95%。


    如果赤锋军团应战，其溃败的概率大于99.9999……%。


    说白了，还是优势在我，莽就能赢。


    ……


    “任先生，我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建议，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在经过很久很久的犹豫之后，嗯喂唔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来到了任重所在的研究所，当面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在学着人类一样穿上衣服之后，如今的它终于不再将任重称呼为恶魔了，而是和于烬一样改口称先生。


    任重笑了笑，“你说。”


    嗯喂唔：“打不过，不能打，逃吧。”


    任重再笑，“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么？”


    嗯喂唔没办法像人类一样做出表情，但在听了任重的调侃之后，那结构复杂的口器竟开始龇牙咧嘴一般颤动起来，“你怎么能这样说！这太伤我的心了！你以前是那么冷静的人，也从来不会失误。我想不明白你现在是怎么了。你该不会真以为有胜算吧？你这是在带着整个赤锋族走向灭亡！你不为人类考虑，我却要为我的族人考虑！你看看那些菜鸟指挥官，一旦没有了智脑的辅助，他们就这点水平。可在实际战争的过程中，智脑就从来不可靠。你应该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明知道打不赢还打？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任重没有办法回答嗯喂唔的问题。


    在他的刻意引导之下，到现在为止，嗯喂唔其实都没有意识到它自己的强，反倒只看到了其他人的“弱”。


    同样的，嗯喂唔也并不知道赤锋军团在这些年又取得了哪些技术进步。


    它并没能看到所有的关键信息。


    在任重的眼中，那支由二十尊母皇，一百尊星空战兽，两名行星级智者与神级魔裔组成的大军，压根就只是一支由运输大队长们组成的运输兵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