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过去，越来越多的工作舰靠近到997数据链的附近，其他区域旳数据链又一个接着一个地重建后，正式宣告源星舰队度过了这一场危机。


    任重深感庆幸。


    幸好当初自己听从了花月岚的建议。


    如果真只有一万艘工作舰与两百条纵向数据链，现在已经全完蛋了。


    这可以归功于运气，但更应该归功于花月岚这名非军事人员恰到好处的坚持，也可以归功于自己的从谏如流，更应该归功于那些用生命创造奇迹的工作舰机组人员的勇猛无畏和专业。


    当一切重归于平稳，任重再度躺进了冷冻仓。


    他知道，自己下一次被唤醒应该就是整个黑迷雾区大爆发的时候了。


    在他注射药物之前，孙艾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似乎是想要继续五天前没有完成的话题。


    “叔叔，我查阅了大量的帝国历史资料，有些奇妙的发现。我总觉得前几天我们的运气的确太好了些，好得不太正常，真就好像是冥冥中有谁在保佑我们一样。”


    任重颇感无语。


    一个已经转化为人工智能程序的小女孩竟试图与自己宣扬封建迷信怪力乱神，属实扯淡。


    但玄学这种东西，一旦形成固执的既有观念，很难被改变。


    任重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服一个近乎全知全能的半人半超级人工智能，只好敷衍道：“或许你说的没错，的确有些运气成分。但这运气不是来自什么神明的庇佑，而是我们的人通过努力将一点微小的运气能带来的帮助放大到了足以改变局势的程度。行了，我得睡了，有什么事等我下次醒来再说吧。”


    说完，任重自行启动了冷冻沉眠程序，没再给孙艾发表迷信观点的机会。


    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聊这事，不如不聊。


    ……


    一年半后，南乡星团特勤舰队内，警报大作，混乱不堪。


    在这支训练有素的特勤舰队里，竟出现了成建制叛逃的逃兵。


    逃兵们控制了一艘特勤舰，疯狂地冲进了黑迷雾区中。


    这群逃兵来自碎星环中臭名昭著的獠牙海盗团，因为侥幸发现了一支小规模的升华者巡游队而帮助刘安获得微量的战功，并得到了收编，开始成为正规军并吃香喝辣。


    但出身獠牙海盗团的人都有严重的先天基因缺陷，桀骜难驯，贪婪且无纪律，甚至连军饷都比其他士兵要得更高。


    奇怪的是星团军政枢里的高官们又格外青睐与容忍这群人，大约是因为他们格外容易被煽动，一旦行动起来就完全不将自己的命当成命。


    这次也不知怎么了，这群人没有任何解释，突然就发了狂，无论舰队统帅如何召回对方都置之不理，甚至不可思议地掐断了信息流通讯，完全杜绝了帝国超网远程接管舰船的可能。


    这让特勤舰队的统帅苦恼不已，百思不得其解。


    ……


    一个月后，原本平均一亿年才会出现一次的黑迷雾区暗能量超级大爆发毫无征兆地出现。


    如此规模的大爆发至少需要两颗堪比源木星质量的暗能量团正面碰撞。


    这本来是大自然的专属伟力，但以机械帝国的科技水平，又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可以人为地引导出这场“自然灾害”。


    狂暴的引力场与弹雨般的撕裂暗能量团变成了可怕的绞肉机，似要将这片区域内的一切搅碎成齑粉。


    如果把时间加快百万倍，便能发现橄榄形的暗能量团先是经过了短暂的膨胀，然后又坍缩，再膨胀，就像一个被不断循环充放气的气球。


    汹涌的紊乱引力场沸腾起来，一度十分接近紧贴着黑迷雾区外围飞行的源星舰队。


    幸好任重在规划路线时考虑够了余量，离黑迷雾区的边缘距离大于0.01光年，舰队并未因这次异常的暗能量大爆发而受到任何损失，反倒是一直等待在黑迷雾区另一侧边缘近处，还准备接应源星殖民舰队的特勤舰队因为靠得过近而遭到了灭顶之灾，无一幸免。


    在南乡星团，这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灾难报告被准时地送进了军政枢，再次从冷冻沉眠中被唤醒的南乡伯刘安显得出离愤怒。


    他先对帝国痛失一名冉冉升起的新晋伯爵而表示深切哀悼，又对这位短寿的伯爵竟没能将新型四等母皇的巨殖细胞送达而倍感失望，再又下令处决数万名与反叛的獠牙海盗团士兵有血缘关联的相关人员，来为遇难伯爵伸张正义。


    与此同时，在寻迹者飞船的指挥室里，任重再次苏醒，先召开了一个简短的在线会议，向所有轮值下属公布了一下现在的新情况，告诉他们从现在开始源星舰队将会进入静默航行状态，并会从碎星环的下方绕一个大圈子，走一条非常规的航行路线抵达南九星。


    在会议上，无论是萧星月还是伊苏·洛克亦或是其他人，几乎都在用一种敬若神明的目光看着他。


    当初任重制定伪装计划时，并不是每个人都完全赞成。


    虽然在他做出决策后没有任何人反对，但总还是有一部分人心存些许疑虑。


    现在的客观事实证明了他的英明和睿智，也给每个人再上了一课。


    帝国的黑暗的确超乎想象。


    “正如我所说，这是必然。”任重脸上并没有多少自得，只仿佛用旁观者的语气平淡地描述着这客观事实，“但没有关系，只要我们顺利抵达南九星，当我成功进入帝国的权力序列，我们的安全依然有保障。”


    ……


    会议结束后，其他人陆续散去，任重则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陷入了新的思考。


    他心中依然有些疑惑。


    从南乡伯刘安的表现来看，机械帝国的确腐朽陈旧，虽然有着极高的科技水平，但实行的却是落后的皇权统治。


    并且似乎还是皇权中最糟糕的一种，充满着低级的人治，甚至还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内耗，效率也非常低下。


    帝国皇帝看起来并不怎么英明神武，否则便不会出现一个区区伯爵为了维护自身的地位就如此肆无忌惮地刺杀另一名准伯爵的事，顺便还将母皇舰巨殖细胞这样重要的战略情报都给埋葬了。


    种种迹象表明，帝国皇帝对贵族阶层的控制力并不强，这和拥有信息流通讯与星门通道的科技水平并不匹配，至少说明当今的皇帝并非什么圣明君主，皇族也不是豪杰辈出的伟大家族。


    哪怕是与任重只打过一次交道的升华者相比，机械帝国的管理体系都显得儿戏又愚蠢，更何况在孙艾提供的情报里显示，朝圣者与心灵魔裔如今的控制区与综合战力甚至还要强于升华者。


    但即便如此，机械帝国竟然已经苟延残喘了数百万年而只是落入下风，却并未一败涂地，着实让人费解。


    “小艾，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任重将自己的困惑与孙艾说道。


    他记得孙艾曾经翻阅过完整的帝国历史，倒是可以问问。


    孙艾终于逮到了机会，通过投影变幻出三维立体形象出现在他面前。


    如今她已经给自己换成了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模样，叉着腰，梗着脖子，鼻孔朝着任重，趾高气昂道：“现在知道找我了？当时我就想给你说，是你自己不乐意听，哼！”


    任重一愣，“什么意思？”


    孙艾撇撇嘴：“运气啊，我早说过了，就是你不爱听。真的是。”


    听孙艾重新梳理过一遍，任重渐渐恍然，心里的感受说不出的奇怪。


    之前他就知道，古盘星系中的四大人类分支分别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各有千秋，差异甚大。


    保留了最原汁原味的人类特征的机械帝国的特点是研发超大型机械，包括星舰幼体。通过多人组合控制，帝国可以制造并控制如同恒星体型的自旋超大机械。


    这些机械拥有巨大的威力，但也显得笨拙。机械帝国不是很看重个人力量，职业者体系到了超阶基本就到顶了，更注重组合团队的力量，由一大群人来控制无限放大的超大型机械。


    四国之中，帝国人类虽然在任重眼中显得不堪，但其实保有最好的多样性思维，最好的创造力，当然这也只是相对的。帝国的等级森严的制度却又在自我阉割创造力，显得自我矛盾。


    在四大分支中，帝国人口第二。


    朝圣者是战争艺术家的超脱升华版，可以一人成军。


    朝圣者个体的思维能力决定了一个个体可以控制的物质的体型与总能级。


    朝圣者沉迷于开发单人实力，可以催化出一个人控制一个行星般庞大能量的行星级强者，甚至还有恒星级顶尖强者。


    “网”是朝圣者的发明，主要发挥的是辅助计算作用。朝圣者也可以将自己进行“网”化，无限放大控制力，但会失去人的多样性思维，会变得僵化，缺乏变通，但朝圣者在战场精细化控制、全局调配与虚拟入侵等等层面，拥有惊人的能力。


    升华者的追求与朝圣者有些相似，只是利用生物科学手段实现更大的体型，更多的能量控制。


    以一个核心母体容纳所有的基因库，基因库容纳包括了无数种生物。某种意义上，算是白峰的槲寄生能力终极版。


    母皇可以再分化定向繁殖出不同的兵种。不管是母体还是繁殖兵种，都既是人类也不是人类。不同等级的母皇内部容纳的基因库数量不同，可以催化的兵种数量与品种不同。


    母皇同样可以升级，不断打开更多基因锁，容纳更多基因，但升级进程缓慢。


    升华者的繁殖能力极为恐怖，比如某些改造后的基因库，可以像鱼类那样，一胎成千万上亿个卵，瞬间爆出大量兵种，也能耗费大量能源缓慢孕育超大体型的卫士兵种。


    升华者内部也有行星级和恒星级强者。特等母皇相当于恒星级。一等母皇相当于行星级。二三四等母皇按比例依次递减。比如之前任重等人遭遇的四等母皇，可控制的能量正是相当于10%个源星。


    在四大分支中，升华者的人口第一，毕竟爆兵特别快。


    心灵魔裔具备和帝国人类相似的体型，相互间无生殖隔离。


    但心灵魔裔需要同类繁殖的后代才能保持心灵魔裔的能力，两者间通常不会婚配繁殖。


    这个诡异的种族着重开发大脑念力，也有行星级强者，大约相当于携带超级辅脑的黎阳那样，可以一个人控制十万甚至数十万公里范围内的所有其他智慧生命。


    甚至还有影响范围甚至可以放大到百亿公里半径的恒星级强者。


    黎阳当初被老冰棍们误以为是神级魔裔，正是被当成了行星级的对手。但其实更上面还有超裔（恒星级）。


    在四大分支中，心灵魔裔的人口最少，但却最难对付，控制的战力也囊括了另外三个种族的大杂烩。


    基本上，一旦被心灵魔裔总的某个个体悄悄盯上，再暗中渗透控制，除非是已经将思维完全数据化的朝圣者智者，都很难逃脱与抵抗。


    不管怎么看，机械帝国都是四大分支中的弱鸡，完全不堪一击，早该被完全消灭了。


    近千万年来，机械帝国的确多次遭遇亡国危机。


    奇怪就奇怪在这一点，每当机械帝国将要灭亡时，就会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人站出来力挽狂澜。


    譬如当年那个靠着一己之力硬生生从朝圣者手中把“网”的技术抢来的年轻贵族。


    这名原本平平无奇的普通贵族本来只是个毫不起眼的深入敌境执行送死任务的侦察兵，但却突然爆了种，展现出了不可思议的才能。


    或许是运气使然，又或许是天赋卓绝，他还真就驾驶着一艘性能一般的侦察舰艇穿越重重铜墙铁壁般的防线，悄然靠近到了朝圣者的智械中枢附近，并且极为好运地在智械星球表面找到了一个可以直通智脑核心的数据接口。平常智械星球绝不会将这样重要的接口放到星球表面，但当时也不知道那位顶级智者脑子里是抽了哪根筋，就这么做了。


    紧接着，这人还真就以一个人的智慧挑战恐怖的智械超脑算力，还赢了，黑进了智械中枢的数据核心，并将里面的源代码席卷一空，最后竟又悄没声息地全身而退了。


    这人曾经被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结果竟撞大运被吸入了一个奇特的异种黑洞，非但没有被分解为基本粒子，反而又被从帝国境内突然出现的一个白洞全须全尾地抛了出来。


    此后这名青年贵族便开始亲自着手破译源代码，在短短数十年的生命周期内爆肝研发，建立起将常规人脑与朝圣者的虚拟意识结合的半人工智能体系，并制造出第一台“网”的原始机型。


    此后，原本节节败退的机械帝国在得到“网”的技术后，立刻迎来了一波短期内的科技大爆炸，竟又扛住了。


    这位青年贵族原名托卡马克·马尔蒂斯，后便被认定为天选者，被赐名为圣·托卡马克·马尔斯蒂。


    从此后，马尔蒂斯家族也成为了帝国的永久亲王家族，并一直享受荣耀到了现在。


    除了这位圣·托卡马克·马尔斯蒂之外，在帝国历史中，另外还有数十位类似的天选者异姓亲王。


    每一位都改变了历史，带来了重大转折。


    也正是在这些天选者的支撑之下，帝国才屡屡化险为夷，并一直扛到了现在。


    “叔叔，我觉得吧，你如今的表现，和这些人有几分相似。所以我想说，你会不会是机械帝国最新一任的天选者呀。”


    孙艾大大咧咧地说道。


    任重嘴角猛抽，想要反驳，但又觉得不管怎么反驳都显得很无力。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像那什么天选者。


    在旁人看来，从他出现在星火镇郊外的密林中开始，仿佛就伴随着无法形容的好运，总能趋吉避凶，料敌机先，尤其是在多次战役中展现出来的细节控制能力简直不合常理。


    仿佛他打的不是仗，而是一场双方早已约定了全部细节的军事演习，又像是两个演员在对戏，别人总是会照着他写下的剧本一板一眼的演。


    真就像是有一股无形中的神秘力量控制着所有敌人的思维，让这些人都变成了任重的提线木偶，无论再怎么占尽优势，只要与他为敌，下场都十分凄惨。


    但任重知道，像终归只是像，却不是真的。


    他要说服孙艾的方法也很简单，只需要明确地告诉她关于复活与预知的真相就行了。


    你以为那是神明的保佑，其实都是莪用命换来的情报。


    但或许说了也没什么用，说不定孙艾还会头头是道的表示说不定别的天选者也和他一样，拥有某些不能以常理度之的能力。


    最终还是一样，谁也说服不了谁。


    “虽然我还是不觉得自己会是什么天选者，我也不喜欢名字前面莫名其妙地加上一个圣字，变成什么奇奇怪怪的圣·任重，但不能否认机械帝国里的这种现象的确很奇怪。真就仿佛有一股超乎人类理解的力量在暗中控制着一切，掌握着平衡，让包括帝国在内的四大势力一直不断地相互争斗，却又始终分不出真正的胜负。”


    任重喃喃自语道。


    孙艾耸肩，“谁知道呢，或许真是宇宙的意志呗，又或许是人类基因里的本能认为要战争才能持续不断地激发潜力，推进科技。人类的本能控制着这些，不想出现一边倒的情况，所以每当帝国不行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些时来天地皆同力，做什么都很厉害的天选者呢，就像你一样。”


    任重不置可否地微微摇头。


    他可不想成为为帝国虚名的所谓天选者，只想摧毁帝国。


    但同时他似乎却又不得不考虑另外三个人类分支的威胁，防止帝国里最原汁原味的人类彻底灭亡。


    所以，说不定他似乎还得先帮帝国获得胜利，至少是占据优势，再尝试颠覆帝国。


    如果接下来他的人生真是这样的走向，那起码在前半程里，他似乎还真算得上天选者。


    ……


    转眼又是三十五年过去，在绕了个大圈子，避开碎星环中的太空海盗与刘安的耳目后，源星舰队终于渐渐逼近南九星的引力边缘地带。


    自此，源星舰队算是终于靠近到了帝国的核心体系内。


    其实这里距离南九星的外环小行星带依然有着近三光年的距离，几乎要脱离南九星的最大引力辐射范围。


    这里原本是一个纯粹的宇宙荒芜带，但在一条天然的折跃通道被发现后，立刻就被纳入了帝国的版图。


    这里有一个巨大的离散结构空间站，是一个由数百个圆球组成的自旋桶状结构。


    每一个圆球的体积大约相当于月球大小，各具不同的功能。


    包括具备自动独立应答能力的小型信息流中继器，连接着南乡星团超网节点。


    当初与孙艾进行时间校正的，正是这个中继器。


    在空间站的一侧相距一千万公里的地方，正是那条纯天然的折跃亚空间通道。在这条通道内，舰船能以十倍光速的速度且在极低的能耗下前进，仅需108天就能抵达南九星系的小行星带边缘。


    这座空间站的所有权不属于南乡星团，是皇家直属，抵达这里并完成身份验证，就已经正式进入帝国的序列。


    此外，由于无线电通讯不受重视，空间站里并没有可以支撑超远程无线电通讯的设备，得到南九星系的小行星带附近才有超级射电望远镜，平时也宇宙观测为主，很少发挥通讯功能。


    微弱的无线电信号从源星传过来，抵达超级射电望远镜，再将信息返回到源星的耗时大于14年，这就是当初九个老冰棍完全没有尝试用无线电信号验证任重的使徒身份的原因。消息一来一回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没有尝试的价值。


    “任重，我们即将进入瞭望号边防空间站的警戒范围，是否提前开启应答器。”


    鞠清濛对刚刚苏醒不久的任重问道。


    大约两年前，伊苏·洛克亡故，由于迟迟未能选拔出工作能力与伊苏·洛克接近的新管理者，舰队内部的行政管理体系经过了一番小小的震荡，最后鞠清濛提前苏醒，用极短的时间熟悉了新的工作环境，并快速接管了局面。


    任重想了想，“开启应答，亮明身份，申请与瞭望号的总督直接通话。我是准伯爵，有这权限。”


    说完，他深吸口气。


    是时候把生米煮成熟饭了。


    只要与瞭望号的总督在通讯上搭上线，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