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
人间。
一个海岛的边沿。
下半身有着马匹的身子,上半身则是人,这样形象的神祇可不多见。他是喀戎,前代神王克洛诺斯那被遗弃的子嗣。
此刻,他正瞭望蔚蓝无垠的大海。他痴痴地望着,神色不喜不悲。只是那眼睛里,没有半分光彩。
在如今信仰大行其道的年代里,诸神或从天界,或从冥界,或从哪个隐秘的老巢里下凡,与凡人幽会,诞下子嗣。
这样的风流韵事已经很寻常了。
人类因此得到了不少生来非凡的孩子。
他们敬畏这些人,又时刻靠近他们,想要他们留在人间。
于是,像从前歌颂神祇那样,他们同样歌颂这些人。
为了和神祇区别开来,又能显示这些人的不凡,他们称呼这些人为英雄。
英雄们体内都流淌着神明的血脉,他们与有荣焉。
但是。
他们体内同样流淌着凡人的血脉。如果说神祇的血脉是一种恩赐,英雄们凭此获得了非凡的力量,那么凡人的血脉就是他们支付的代价,他们会老,也会死。
在某种来源于死亡国度的意志觊觎下,英雄们老的更快,死的更早。
他们的一生是何等匆匆——诞生、挥霍,然后死去。
宛若神祇追求力量一样,英雄们喜欢用短暂的时光追求荣誉。
他们喜欢周遭凡人众星捧月的样子,由此摒弃自身人的一面,疯狂追求另一半血脉赋予的力量。
他们渴望……凡人们称呼自己为英雄,以为由此就能和凡人这两个字眼脱离开来。
他们与人相见的第一句话往往是这样的,我是……,……之神(女神)的子嗣。
当然,他们也没有辜负凡人们的期盼,没有愧对英雄的称呼。
其中强大者,甚至能靠着蛮力和技巧与部分掌握权柄的神祇相斗。
在这些英雄的带领下,凡人们极大的扩宽了自身眼界。
他们扬帆起航,探索未知又无限广阔的大海,留下一张张传至后世的泛黄海图。
他们也见到了一些有别于主流神祇的另类神祇,其中就有喀戎。
有人因为恐惧未知而摒弃,自然就有人因为未知而信仰。
而信仰这种东西,可不是你不愿意就能不要的,它会顺着冥冥间的联系,跨越千山万水,翻过无垠大海,最后降临在祷告所指向的神祇身上。
也许那些站在高位、立足顶峰的神祇能隔绝这种联系,但至少,喀戎做不到。
因为这些信仰的力量,喀戎变得不同起来。
最显着的变化就是,他有了力量。
不仅如此,喀戎还有种感觉,一种属于他的,正在孕育的权柄将会降临在他的身上。
喀戎一想来就忍不住发笑,是苦笑。
年少时拼命追逐却求之不得,年老时明明看开了、想通了,反而不请自来,徒生波折。
每每感受着体内愈加澎湃玄奇的力量,喀戎就会想起一个人。
那是他穷尽一生去追逐的一个泡影,是用一生的沉默去无声抵制抗议的一个人,他的父亲,前代神王克洛诺斯。
他会想起那个人站在天上,向矗立在孤岛上的他伸出手的模样。
喀戎嗫嚅着嘴唇,有一句话他想要说出来。
“我为什么会待在一个孤岛?”
海岛之上,终究是沉默了。
可越是沉默,就越是烦躁。
喀戎想要冷静,更想要清净。他决定去人间转转,学着凡人那样,看看蓝天白云,感受阳光的美好,或者躺在沙滩上,什么也不想。
这应该会是很放松的一个过程。
于是,喀戎变化成了一个凡人的模样,又从岛上一个古旧的箱子里取了一些钱币。
他把这些钱币用牛皮袋子装好,将箱子埋在海滩,就去了人间。
来到陆地的边沿,喀戎停了下来。
大地深处不是他能涉足的地方——那里很乱,每天都在为了信仰打生打死。
当然,死的是凡人。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位根正苗红的神祇传来噩耗。
大家都相对克制。毕竟对神祇而言,世界就那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不至于为了少许利益就取走某位不喜之人的性命,或者说,为自己树立更多的敌人,断送和某个派系交好的可能。
而喀戎,他很清楚——自己就是“凡人”。
他没有神祇最为看重的力量,又无亲无故,他不是“凡人”,谁是呢?
喀戎不仅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对那些根正苗红的神祇们同样了解颇深。
他沿着海岸线在沙滩上行走,脚下是一波接一波的浪潮。
他知道,这就是那些人对他这个杂种能容忍的界限了。如果没有接触信仰,这个界限会宽大很多,会有更多的弹性和迂回的空间。
但是现在,没有、不行。
好在,喀戎已经习惯了这样拘谨的生活,他往前小心地渡着步子,变化成人形的双脚交错间踩踏海潮,在海面上倒影出半人马黑色且扭曲的影子。
自从放弃了追寻,很多本不合理的事情渐渐变得合理,喀戎习惯了,好像也就无所谓了。
但是。
真的无所谓吗?
到了夜晚,海边只有极微弱的几缕月光。自从新月神阿尔忒弥斯司月以来,黑夜就总是如此。
如银盘的皎洁满月已经很难望见了,有的只是残缺不全的半椭圆形月亮。
喀戎觉得现在的月亮很难看,好在,月亮里的人年轻了不少。
他又往前走了一段,看见一个依偎在海边的村庄。
村口有个铺子,门口烧着火盆。
里面卖的东西很多,多是些日用品。铺子也是杂货铺子,看家的是个中年男人,笑的很朴实。
喀戎在他这里买了九个饼子,里面有馅。是生长在海边的一种蓝色野果,捣碎了掺在里面。
喀戎还看到有另外一种陷的饼子,是用一种红色的野果制作的。
他想吃,但没有买。此刻,他牢记自己的身份是一个远行的凡人,这样的人,不应该有太多的钱。
他要了少许澹水,就坐在铺子檐下休息。
这时候,他才开始留意铺子外的另一个人。
看不清年龄,但应该不大。皮肤黝黑,手脚很麻利。
他在收拾铺子门口的茅草,把它们放进一个木桶里。
看家的中年男人口中在训斥他,他一边干活,一边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