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四日,傅亮入彭城,先与刘遵考见面,两人密议一阵然后一同前往拜见琅琊王司马德文。
司马德文被刘裕强行带出京,名义上作为先锋,到达彭城后便安置在驿馆之中。
心知自己不过是刘裕的人质,司马德文异常消沉,每日歌舞醇酒为伴。傅容等人到来之时,司马德文正在厅堂之中观赏歌舞,酒有五分醉意。
傅亮、刘遵考上前见礼,司马德文醉眼斜看,「呵呵」笑道:「原来是傅中郎(太尉从事中郎),可是宋公收复了洛阳,让孤前往皇陵祭祀。」
听到琅琊王出声讥讽,傅亮颜色不变,微微躬身道:「睢阳城指日可下,不用多久便能请王爷前往洛阳。王爷出京有段时日,天子甚为想念,有意请王爷回转,愚此次奉宋公之命前来送王爷返京。」
司马德文眼神一亮,酒意减了几分,坐直身子捋了捋散乱的胡须,道:「宋公让孤回京?」
「不错,请王爷稍做准备,两日后动身。」
等傅亮等人离开,司马德文挥退舞女,静坐了片刻,起身回转书房,对身边的侍从道:「去请曾内史前来。」
琅琊王随军前往洛阳,王府的僚属有不少官员随行,王府内史曾安便是其中之一。
曾安来到书房向琅琊王行礼,司马德文笑道:「齐由,且坐下说话,孤有几句话问你。」
屋内酒气熏人,司马德文满面通红,曾安知道这位王爷又在借酒浇愁,心中暗叹,生于帝王之家享受荣华富贵,亦有许多风险磨难,尤其是末代宗室,等刘裕篡位之时,便是司马氏命丧之时。
曾安依言在一旁坐下,司马德文压低声音问道:「齐由,雍公可从羌胡之地回转?」
司马德文贵为琅琊王,身边遍布刘裕的眼线,形同被软禁一般。曾安是杨安玄摆在明面上的人,沈田子自然派出军情司的人加以监视,可是亦不能限制曾安的行动。
杨安玄交给曾给大量财物,让他交结朝中官员和京中人物,不少人都乐意与他来往。曾安背后是雍公杨安玄,雍、宋相争局势未明,能事先通过曾安交好雍公岂不为自己多准备条路。
曾安走到哪里都有军情司的人跟随,但却阻止不了他呼朋唤友,酒席交谈间很容易便能探听到想要的消息,沈田子总不能将与他交往的人都抓起来。
见曾安点头,司马德文呼了口酒气,喃喃地道:「难怪宋公会让孤回转建康。」
曾安道:「宋公兵阻于睢阳,雍公已派出援军,这场争战怕是要旷日持久,所以宋公才会让王爷先行回转。」
司马德文冷声道:「宋公让愚回京城,并让傅亮陪同,怕是有所图谋吧。」
曾安心知肚明,刘裕此次从雍公手中夺取了不少地盘,肯定会指使刘穆之、傅亮等人为其加官进爵,说不定图谋加九锡。
王莽篡汉给后世权臣篡位留下了一套流程,第一步是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朝,这一步刘裕已经完成。
但史书上记载获得这三项殊礼的大臣不在少数,周姜尚、汉萧何、曹魏曹真等人都曾得此三项殊礼加身,并不表示臣子有篡位之心,只是天子用此殊礼加于重臣,让其彰显尊贵、震慑群臣。
但若是走到第二步加九锡、出警入跸那便是昭告世人,权臣要谋朝篡位了。
根据《礼记》所记,九锡是九种器物,其一金车大辂和兵车戎辂,以玄牡二驷(黑马八匹)拉车;其二衮冕之服、赤舄(音系,鞋)一双;其三乐悬(1),可以乐悬之制摆放钟磬等乐器;其四朱户,即红漆大门;其五纳陛,即登殿时的特殊通道;其六虎贲,即三百亲卫;其七弓矢,不是一般的弓矢,彤弓矢百、玄弓矢千;其八斧钺,彰示执掌军权;
其九秬鬯(音巨唱),供祭礼用的香酒,由罕见的黑黍和郁金草酿成。
所谓的「出警入跸」,即帝王出入时警戒清道,禁止行人来往的礼仪。
那些想改朝换代的权臣无不例外要追求「九锡」和「出警入跸」的殊礼,而那些忠诚的重臣则会拒绝表明态度。三国蜀汉诸葛亮拒绝过刘禅为他加「九锡」的建议,以表明自己的忠心。
第三步封邦建国、篡夺社稷。其实刘裕已经走在这条路上,朝廷封其为宋公,以彭城、沛郡、兰陵、下邳四郡为封地,刘裕让傅亮回转京城,极可能要求扩其封地,谋求九锡。
司马德文潸然落泪,晋室的气数其实在桓玄篡位时便已尽了,当初桓玄兵败带着自己和兄长逃出建康,今天刘裕北征带走了自己,晋室早已名存实亡,只是不知将来自己的命运如何?.
曾安看到司马德文落泪,轻叹一声道:「王爷不必伤怀,雍公为人宽仁,王爷与雍公是姻亲,将来可托弊于雍公,定能安然无恙。」
司马德文哀叹道:「孤若能前往襄阳,相信雍公会善待孤,可是宋公怎么可能放孤前去襄阳?但愿茂英将来能脱离苦海,平安喜乐。」
两人还未说上几句,屋外响起禇秀之的声音,「王爷,愚听闻王爷喝多了酒,已命仆从准备了醒酒汤。」
司马德文以袖拭泪,苦笑着对曾安道:「孤的这位舅兄得了宋公之命,对孤捉紧得很,听孤见你便急着前来。」
门外再度响起禇秀之的声音,「王爷,臣请觐见。」
曾安起身道:「容臣告退。」
来到屋外,见禇秀之挺身站在廊外,阶下有两名侍女捧着羹汤站立。
曾安对着禇秀之揖了一礼,禇秀之拱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曾内史倒是很得王爷信重,遇事第一个便是召见你。」
曾安很看不起禇秀之,此人出身阳翟禇氏,其妹又嫁于琅琊王,身为皇亲国戚备受皇恩,见晋室倾覆在即,却甘当刘裕走狗,监视琅琊王的举动。
这样薄廉寡信之人,曾安懒得理会,大袖一甩,昂然离去。
褚秀之暗暗咬牙,看你能得意几时,等到宋公平灭杨安玄,你便在劫难逃了。
五月二十六日,琅琊王司马德文在数百兵丁的护送下登上船只,在傅亮的陪伴下南下归京。……
五月十八日,钱磊率六千水师,大小船只百余艘顺江而下,五月二十日到达横桑口(今湖北省天门市东南),此处距涢口不过七十余里的路程,至多一个时辰便可到达。
雍州水师到达横桑口已是申时,钱磊决定暂时在横桑口停泊扎营,设立进攻涢口的基地。
钱磊想得很清楚,主公交待他见机行事,利用水师行动便捷的优势撬动王仲德的布署,牵动其大军追击,在行动中歼灭其军。
杨安玄在给钱磊的信中交待,王仲德是沙场宿将,其麾下沈田子、虞丘进等人都是百战骁将,要想取胜不易,所以要见机行事,以稳求进,不必操之过急。
横桑口水面雄阔,湖泊众多,当年诸葛亮就在此设下战场,至今留下虎章岭、诸葛岭、阿斗岭等屯兵之处,足以让数千艘战舰在此交战,雍军百余条船往来灵活,不用担心被刘裕水师拦截。
选择一处偏僻地扎下水寨,此处后有高山遮挡,身前是广阔湖面,视野开阔,南北畅通,不虞被伏。
请来俞飞,钱磊指着舆图道:「再往前七十里便是涢口,涢口水师便立寨于此,无论是进攻安陆还是东进夏口,都要先破涢口水寨。」
商议正事,俞飞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道:「愚听主公说过,虞丘进曾随谢献武在淝水击败过苻坚,后追随刘裕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升任辅国将军,此
人带兵数十年,怕是难以取巧,平舆要多加小心。」
钱磊肃容道:「据线报,虞丘进涢口水师有六千人,而且夏口、曲陵大军在两个时辰内可以前来支援,我军仅有六千,兵力比之不足,只宜速战速决。」
「此行载有五千斤火药,可以用来纵火烧营。」俞飞建议道。
钱磊笑道:「五千斤火药不多,要用到关键处,若是破涢口水寨时便用光,那如何对付王仲德。」
俞飞不再多说,道:「要尽快接战,我军来到横桑口很快便会被虞丘进探知,拖得越久虞丘进的布置会越严密。」
钱磊点点头,此次突袭涢口,携带的补给只够一月之需,虽然江中多有鱼虾,但终不能当成口粮。
「事不宜迟,明日辰初时分发动攻击。」钱磊道。
以虞丘进的老到,肯定会防备夜间劫营。雍军水师每天卯时进行进行操练,辰初收操,想来朝廷兵马亦是如此,此时兵丁疲惫饥饿,反倒是发动攻击的好时机。
五月二十一日,江上薄雾,涢口水师照常出水寨进行操练。四刻钟后,鼓声响起,江上舰只逐渐收拢,分成数队准备进寨门。
鸣镝声从身后密集响起,「敌袭」的吼声响起,二十余丈外,无数船影冲破薄雾现身。
虞丘进的战舰即将进入水寨,听到鸣镝声立刻从船艏朝船尾处奔过去。边跑虞丘进边吼道:「船舰散开,迎敌。」
水师船只多是十丈左右的大船,船体掉转不及,骤然遇敌纷乱掉头,左碰右撞在一起,船上兵丁站立不移,而此时雍州水师已经出现在二十余丈外。
俞飞持弓站在船首,身前并排插着十余只箭,从容伸手取箭,弦响箭出人倒,片刻之间便有七八人倒在箭下。
雍军士气大振,早有准备的将士纷纷朝涢口水师射箭,涢口水师猝不及防,在箭雨中倒下大片。
虞丘进抢过一块盾牌立在身前,高声吼道:「速速散开,用船撞碎雍军船只,等敌船靠进跳过去接战。」
此时水寨中的兵丁也反应过来,箭楼上的兵丁居高临下朝靠近的雍军船只射箭。
俞飞弯弓射去,箭楼上的兵丁中箭坠落。
钱磊见簇拥在一处的涢口水师船只要四散分开,大声传令道:「唧火筒喷射。」
早已架好的十二架唧筒朝两丈外的船只喷出火药粉末,黑乎乎一片如同乌云盖顶,立时十数只船只被罩住。虞丘进看到喷出的黑雾,立知不妙,转身便跳入水中。
数十只火箭腾空飞落,沿在空中沾上飘扬的粉末便炸出火光,紧接着敌船上火起,那些被粉末喷中的兵丁身上腾的一下燃满火焰,惨叫着朝江中跳去。
钱磊摇动旗帜,雍州水军进退自如,封堵拦截欲逃的船只,涢口水师船只虽然高大,却远不及雍军水师船只灵活,很快火光将涢口水师的船只圈在当中。
火势漫延开去,引着水寨,钱磊看着江上、水寨中四处逃窜的兵丁,高声下令道:「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