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赫连勃勃从安定城回到无定河北岸的王帐所在,下诏大赦,改年凤翔。
接着,赫连勃勃命叱干阿利为将作大匠,征发九宗山一带各族百姓十万余人,择逆方之北、黑水之南筑城。
“朕方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宜名新城曰统万”,赫连勃勃雄心勃勃地宣布新城的名字,向外界显露问鼎天下的雄心。
叱干阿利当年救赫连勃勃的性命,却连累叱干部被北魏所灭,因此赫连勃勃对他甚为信任。叱干阿利为人机巧,却生性残忍,为按赫连勃勃要求筑一座千秋万代之城,下令蒸土筑城,严令若城墙锥入一寸,则杀修筑的工匠并将尸体筑入墙中。
有人不满叱干阿利的残暴,向赫连勃勃告发,赫连勃勃认为叱干阿利对自己忠心耿耿,杀死告发者,授叱干阿利处置全权。
有感于晋军兵器犀利,赫连勃勃又命叱干阿利制造五兵器械,务求精锐。兵器呈送之时,赫连勃勃以箭射甲,不透杀制弓者,透则杀制甲工匠,筑城的百姓和制兵的工匠如同活在噩梦之中。
人皆有噩梦,赫连勃勃的噩梦是义阳乡那场大火,他时常被熊熊大火惊醒。派往襄阳打探的细作没有回音,杨安玄将“天火”之秘控制得极严。
退而求其次,往襄阳加派人手的同时,赫连勃勃同时向晋国、魏国也派出了细作,打探他们是否了解“天火”之秘,获得有用的信息。
…………
杨安玄收到建康来信,得知朝廷同意自己的奏请让司马休之转任荆州刺史,不过刘裕反手便将了自己一军,先是从荆州中分出湘州,分薄荆州的实力,接着便以索邈为梁州刺史,来挖自己的墙角。
“好一个刘德舆,挟天子以令诸侯,难以对付”,杨安玄冷笑着将来信放在桌上,对着辛何道:“愚布局梁州多年,根基已固,看那索邈入梁能奈我何。”
辛何道:“主公命毛修之暗中伐蜀,刘太尉此时命索邈入梁,用意不言而喻。梁州兵马大部集中在江州城,毛将军要带走半数,梁州兵力不力,要谨防生变。”
杨安玄想了想道:“让朱超石领四千兵马回汉中,驻守成固城,请司马休之离开之前任命朱超石为汉中太守兼任州司马。索邈入梁,随行至多百余人,我看他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梁州治所南郑城,司马休之接到朝廷任他为荆州刺史的诏书,虽然湘州十郡从荆州中剥离,比起梁州来仍是富庶之地,司马休之欢天喜地地准备离任。
为答谢雍公杨安玄的举荐,司马休之离任前任命朱超石为汉中太守兼州司马,荆州与雍州相连,司马休之还想着巩固与雍公杨安玄之间的情谊,将来好有所借重。
南郑城西,姜府,原梁州别驾姜显的府邸。
厅堂内坐满了人,议论纷纷,有人对主座上的姜显道:“姜公,索邈前来梁州任刺史,我等与他有隙,恐他借机报复,要早想对策。”
当年索邈寓居汉中,在府衙任从事,与时任别驾的姜显有隙,姜显有意打压。府衙中不少人为讨好姜显,帮着欺凌索邈,最后逼得索邈离开汉中逃奔京口刘裕。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欺凌索邈的人哪曾料想到十几年后他会来梁州任刺史,破家县令、灭门令尹,何况是一州刺史,这些人约齐前往姜显府中商量对策。
姜显年近花甲,杨思平任梁州刺史时他便致仕,不过没有返还原籍,仍留在南郑城中。靠着任别驾时经营的关系,儿孙们或入仕或经商,在梁州称得上有数的名门。m.
看到当年的麾下惊惶不安,姜显不屑地喝道:“慌什么,就算索邈来做刺史,梁州这一亩三分地还是姓杨,变不了天。”
这话让众人安定了不少,有人道:“不错,雍公虽然只是雍兖刺史,但督梁州军事,梁州境内的兵马皆听雍公调遣,索邈能带几人入梁。司马公离任前命宁朔将军朱超石为汉中太守兼州司马,驻守成固城,便是雍公用来钳制索邈的。”
“刺史府冯别驾,乃雍公在汝南时结识的大儒,德高望重,在梁州颇具声威;龚治中出身咱们梁州名门,当初献葭霞关依附雍公,加上朱司马,索刺史的号令恐怕连府衙大门都出不了。”
众人都笑起来,气氛轻松下来。姜显捋着花白的胡须道:“明日老夫便去拜望冯别驾,探听一下虚实,诸公且静观其变。”
…………
官道,数百骑急驰如飞,扬起高高的尘土。太阳西斜时,南郑城的轮廓已经出现在索邈的眼前。索邈勒住马,举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灰尘在脸上和着汗水凝成泥泞,擦得脸上生痛。
刘裕攻打江陵,索邈没有同行,而是驻守在广陵城。接到朝廷任命他为梁州刺史的旨意,宋公刘裕命他迅速前往南郑、协助檀道济大军平定益州的密信也一同送至。
索邈不敢耽搁,乘坐水师船舰从长江至江陵,与正准备出征的檀道济密谈。然后跟随朝廷水师至巴东郡鱼复城,檀道济率师继续前往江州城,索邈则带了百名亲卫下船,一人双骑走陆路前往西北的汉中南郑城,六百余里兼程仅用三天就赶到南郑城外。
这让索邈生出物是人非的感觉,以他当年在梁州的感受,原以为至少要六天以上才能到达南郑,没想到梁州新搭建了不少桥梁,大大缩短了行程,官道也变得平坦宽阔,看来杨思平任刺史做了些实事。
回望一眼身边疲惫不堪的亲卫,索邈笑道:“大伙辛苦了,今晚可以好生歇息一下。”
数百骑进城,声势不小,等索邈率众来到刺史府前,别驾冯立、治中龚班带了文武官员迎候。索邈跳下马,寒暄几句,大步朝刺史府大堂行去。索邈对大堂不陌生,他曾多次前来大堂禀事,记忆中却只留下遭喝斥的画面,今日重返大堂,着实扬眉吐气。
索邈居中而坐,有官吏上前办理交接,随行的文吏查验了印章,查收了舆图、户籍田地册、刑名案卷、钱粮账目等物,至于真正查验清楚、核对钱物等事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了。
等初步交接完成后,冯立带了众官吏重新参见索邈,梁州刺史算是正式上任了。天色不早,接风酒席摆上,颇具胡风的舞娘歌舞一番,众人尽欢而散。
第二天卯正,索邈便穿戴整齐上堂,新来的刺史第一次升坐点卯,谁也不敢怠慢,大堂外的广场上都站满了前来的胥吏。点卯画押、接受众人参拜,果酒酬谢、训谕理事,一套流程走下来已是辰末,有些人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留下冯立、龚班以及诸曹从事、主簿等十几人,索邈命人送上早膳,准备边吃边谈,顺便交流一下感情。
“冯先生,愚早就听闻过你的大名,今日有幸成为同僚,还望多多指教。”索邈客套道。
冯立微微一笑,道:“不敢,愚自当遵命行事。”
与众人都交谈几句,索邈将府衙主要的官员姓名记在心上。新官上任,肯定要培植自己的班底,只是初来乍到,不好立即动手换人,等过上个把月,就该动手了,事先总得先辨辨贤愚,看看哪些人能为己用。
交谈中索邈发现这些官员对自己的态度不冷不淡,丝毫没有谄媚上官的意思,冯立也便罢了,为何连掾官们都如此平静从容。
吃罢早饭,索邈吩咐随行的文吏随府中掾官前去查看库房中的钱粮,自己与冯立、龚班两人闲谈,他原本在梁州寓居多年,说起梁州风物头头是道,三人相谈甚欢。
午时,前去查看钱粮的几名文吏苦着脸进来,吱唔不语,索邈心中一沉,喝问道:“钱粮可与账簿一致?”
查验粮仓的文吏苏同看了一眼冯立,道:“数目倒是一致,只是粮仓中仅有粮十八万七千石。”
索邈一愣,道:“可是夏粮尚未入库?”
“夏粮已然入库,但司马刺史离任时下令,各郡县的夏粮留三分之二用于募工修路搭桥、兴修水利之用。其余三分之一运送百万石前往长安,粮仓中仅余这些粮了。”
索邈脸色一沉,问冯立道:“冯别驾,这么粮运往长安,梁州如何过冬?”
冯立微笑道:“索刺史有所不知,那百万石粮是雍公向司马刺史所借,答应年底前便归还一百三十万石。”
临行前刘裕交待索邈,要他从梁州支应中水和内水两路大军的军粮,粮库空虚,拿什么供应粮饷。年底还一百三十万石,就是五百三十万石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粮食掌控在杨安玄手中,犹如掐住了喉咙,生死操于人手。
索邈看了一眼平静的冯立,道:“粮仓缺粮可不行,朝廷有意夺回益州,太尉还让梁州支应粮草,没粮岂不耽误了大事。让各郡暂停工事,至少将三分之一的粮食运往涪县和广汉,绝不能误了攻蜀大计。”
冯立从容应道:“索刺史行文各郡便是。”
索邈当即命人行文,盖上印章发往各郡。五天后,梓潼太守檀和之和广汉太守谢绚给他回文称仓中粮食已经发放,所剩粮食仅够官吏俸禄,至于其他郡守的回文还不知在何处。
回到住处,索邈展开谢绚和檀和之的私信。两人的信大同小异,无不称梁州上下官吏都被雍公掌控,不要说调动兵马,便是动用钱粮若无郡丞认可,一粒粮也休想动用。
檀和之称他在两年前借机责罚了仓曹掾,任用自己的亲信,结果当天晚上那名亲信便遇贼身死,人头就摆放在他的宅门前。檀和之让捕贼掾抓捕贼人,最后不了了之。
最后,檀和之在信中感叹道:“公若早来两年,或许事有可违,如今只能仰人鼻息,听人左右了。”
将信放在案几上,索邈心情沉重目光却无比刚毅,他生性坚韧,愈挫愈坚,战场上常于逆境反袭,刘裕正是看重他的性情才派他前来梁州任刺史。
索邈赴任没有带家眷,院中住的是亲随和护卫,以策安全。院北侧有处小花园,索邈背着手在月色下漫步思索,想什么办法橇动铁板一块的梁州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