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经王莽之乱残破,又历董卓之祸,及至晋愍帝从洛阳迁至长安,长安城中户不满百,墙宇颓毁,蒿棘成林。
前赵刘曜建都长安后,建光世殿、紫光殿,在长乐宫立太学,未央宫立小学,迁大量士人入长安,长安城重现生机。
前赵亡于后赵,后赵亡于前秦,苻坚定都长安期间,长安城得到修复,
“夹树杨槐、下走朱轮、上有鸾栖、英彦云集”,繁庶胜于建康。后秦灭前秦,姚苌、姚兴两代帝王在长安城置东华门、平朔门、灵台、杜门、朝门、文武苑等建筑,比起汉时规模更为宏大,城中有百姓近五十万。
人活于世,离不开衣食住行,长安城内酒楼、饭肆、摊点数以百计,自然少不了近些年来风行的面馆,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面馆有二十余家。
自打杨家面馆面世以来,无数跟风的面馆也随之而出。有利可逐,自有人想尽办法偷学面馆的手法。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很快便连制辣的法子也被人学了去,更不用说做包子之类的。
一样的招牌,一样的布置,便连滋味都相似八分,这是讲究的仿冒;随便一家店铺,挂张布帘招牌,写上个
“面”字,至于陈设、滋味,您请将就;这还算不错,更有甚者街尾村头,挑个幌子,也声称学师于正宗
“面”馆,师傅允许开业……杨湫、杨漓早已不再亲自操持面馆之事,交给了杨家信得过的族人,仿冒的面馆在雍、兖、司、梁等地略有收敛,其他地方无人追究。
得益于面馆遍地开花,哪家是真哪家是假无人知晓,却给了暗卫活动提供了场所。
假做真来真变假,丁全、黄富将仿制的面馆开到各处,长安城内就有两家。
西城雍门往内里许,有间小铺,原本挂着块硬木招牌,上面刻着个
“面”字,两进院落,前面是铺面后面是住处。行家一看这木制的招牌便嗤之以鼻,这家面馆又是仿冒的,不过滋味还行。
自晋军破峣关以来,长安城便关闭了大部分城门,只留南面的安门和东面的清明门出入,普通百姓无法正常出入,城中店铺纷纷关门歇业。
这家面馆在今年正月间便摘了招牌,掌柜徐清带着伙计推着独轮车到西市买粮,五家粮店只有一家开着门,店门前挤满了人,身旁一名老者提着个粮袋唉声叹气地走过。
身前人群气恼地议论着,
“一升粟米要一百二十钱,怎么不去抢”、
“有的卖就不错了,你没见其他粮店都关门了吗”、
“晋军围城,说不定哪天城就破了,活一天是一天”、
“咱们小老姓怕个球,就是不知能不能挨到城破的时候”……一哨兵马从远处而来,将买米的众人推开,对着店家道:“太子有谕,征收粮店库存粮食。”一旁的人炸了窝,
“不卖粮,咱们都要饿死了”、
“与其饿死,不如逃出城去”……率队的校尉喝道:“朝廷自会安排,尔等再要吵闹,一律以晋军细作论处。”人群激愤,面对雪亮的刀枪毫无惧意,反而挺着胸膛朝刀枪迎去,有人骂道:“朝廷不管咱们的死活了,与其全家老小都饿死,还不如被你们砍死,来啊,来。”逼得持刀的兵丁步步后退,校尉眼中凶光一凝,姚将军事先有过交待,若有人闹事不妨杀鸡儆猴。
当即抽出刀来,朝叫闹得最厉害的汉子砍去,血光崩溅,断臂落地。惨呼声起,闹事的人都被血光吓呆了,校尉扬着带血的钢刀喝道:“还不速速散去,等待官府公告。”徐掌柜推着空车又回到住处,其实他并不用担心食粮,两家面馆的地窖中各藏了百余石面粉和粟米,城南一处隐蔽的住宅里面还藏了百石粮食,还有大量的肉脯、咸鱼之类吃食,就算围上个一两年也饿不着他们。
未时,有衙役敲着铜锣沿街叫喊,
“……晓谕百姓,为抵御晋军攻城,保障将士所需,粮食统收为朝廷管辖,不准买卖。自明日起,官府在四城设粥棚,百姓均可前去领粥。哐、哐。”等到夜间亥时,徐掌柜悄悄打开后门,四处张望无人,快步来到巷对面的侧门前,轻轻一推进入院内。
这处院落也是暗卫买下的宅院,黄富带着两名暗卫就住在宅中。此次随黄富入城的暗卫有六人,有两人趁开城之机出外送信没有回归。
城中现有暗卫十人,黄富,随行四名暗卫,还有两家面馆中有暗卫五人。
藏身城中,黄富让麾下每日四处游逛,探听城中消息,遇到机会便说上几句,什么
“鸿门一战朝廷精锐尽失”、
“陈留公献郑城投降晋军”、
“太子与广平公金殿动手厮打”、
“天子姚兴已死,太子秘不发丧”,
“太原公在蒲坂自立为皇,率军前来争夺皇位”、
“天下大乱,各地都在造反”……谣言纷纷,满城风雨,真假难辩,姚泓派人四处禁止流言传播,收效甚微。
黄富心中暗喜,长安城中越乱主公夺取的机会就越大,事后赏功,自己说不定能得到封爵。
喜孜孜地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黄富心想,长安之战后自己便能压过丁全一头了。
屋外传来说话声,徐掌柜掀帘进来,黄富笑着起身招呼道:“徐光,快坐,正等你呢。”案上摆着两个酒盅,每天亥时徐光都会来向黄富禀报所见所得,黄富备下酒菜两人边吃边聊。
徐光是长安本地人,五年前回雍州义阳郡祭祖遇盗,被黄富所救,黄富将他发展为暗卫一员,开了这家面馆。
徐掌柜在京中有不少人脉,黄富让他暗中拉拢、收买秦国的官员。内台令史、六部丞郎、功曹史,最大的是太子中庶子赵琨,五品。
黄富没有责怪徐光,毕竟他层次太低,主要靠当年与赵琨有旧,才能暗中拉拢些小官。
可以肯定,朝堂上的那些大官们不少人怀有异心,只是找不到投靠的途径,谁也没有透视眼,能看透赤胆忠心下的虚伪来。
“不要心急,安全第一”,黄富替徐光斟满酒,笑道:“等主公进了城,愚会为你向请功。”徐光喜上眉梢,举杯敬道:“多谢黄公,卑职敬黄公一杯。”…………咨议堂,烛火通明。
太子姚泓两眼布满血丝,他最近每天只能睡上二个时辰,闭上眼就是鸿门滔天的火光、将士们化成火球的惨状。
大殿内菜肴飘香,席上众人食不下咽,姚弼掷了手中箸,道:“这几日晋军攻城倒是不烈,每天辰正发起,午时不到便收兵,不过将士们士气低落,没有战心,都在担心晋军使出利器,再这样下去,恐怕要不战自溃。”北门守将建武将军姚进接口道:“广平公说的没错,臣在巡察时发现兵丁窃窃私语,更有人向臣问询晋军是否有了太上老君所赠的三味真火,或者是佛祖所赐的金刚降魔杵,士气低迷至极。”姚绍强打精神道:“晋军所持的不过是道家炼丹所用,何来仙佛之说。此物珍贵,晋军亦没有多余的储存,不然这几日攻城怎不见使用。”众人无语,这种无形的压力最摧残人的意志,那些直面晋军的将士说不害怕怎么可能。
京兆尹尹昭愁眉苦脸地道:“城中缺粮,施粥棚前人满为患,打斗不断,有不少人半夜就在棚前站队,有不少人领不到粥,再这样下去城中就要饿死人了。殿下,施粥的粟米至少要增长一倍才够用,不然百姓要铤而走险了。”姚绍摇头道:“若是增加施粥的数量,城中兵马的军粮就只能支撑一个月,不行。”梁喜提议道:“实在没办法,就将城中的老弱妇幼放出城去,春季野外食物众多,让他们自行觅食,也能减轻城中用粮负担。”姚泓连连叹息道:“孤实在无能,让百姓挨饿受饥,实在心有不忍。”任谦道:“不妨向王公贵戚、门阀世族募捐,皮之不存毛之焉附。”南阳公姚愔反对道:“王公贵戚家中人口众多,自顾尚且不暇,若是逼得急了,这些人离心离德反成祸患。”姚泓叹道:“宫中用度自明日起缩减为三分之一,百官禄米暂时停发。传谕全城百姓,凡捐粮百石可得九品官身,千石七品,万石以上授爵。”梁喜嘴巴动了动,终于没有说出反对的话。
…………太尉刘裕回建康城已经月余,快速平定诸葛长民之乱后,前往三吴之地劝课农桑。
这些年征战不断,百姓死伤惨重,逃往山中的人数众多,税赋一减再减。
伐燕国、平江陵,将国库储粮用得干干净净,刘裕打算不久之后征襄阳,若是手中无粮,一切都是虚妄。
去年颁行《八项事宜疏》,在扬州试行土断,刘裕以孔靖为会稽内史,主导土断一事。
刘裕出京一路南行前往会稽,一路看见官道两旁都有农人在耕作,心中欣慰,他已经下令让刘怀肃在芍陂屯田,只等六月麦熟就可以率休整后的北府军三路攻打襄阳。
雍兖大军破峣关、入潼关的战报刘裕已经知晓,当年围广固内城半年不下的经历让刘裕坚信,长安城至少能坚守半年以上。
等到六月起军之时,雍兖大军仍被缠在长安城下,腹地空虚,自己率北府军借北上助兖州抗击魏军为由,轻取雍兖之地,顺带收伏司州、梁州。
到达会稽城,孔靖奏报土断成果,清查隐匿漏户八千七百四十六人,招募流民一万四千七百二十六人,成绩斐然。
刘裕嘉许几句,孔靖禀道:“会稽余姚虞氏,是故侍中虞公的族人,有人举报其藏匿逃亡一千余人,有意对抗土断,还请太尉定决。”
“可是同王廞合谋起兵的虞啸父”,刘裕眉头皱起,虞啸父依附桓玄,与司马休之交厚,刘裕对他殊无好感。
随行带有一千兵马,刘裕冷森森地道:“既然对抗朝廷旨意,便以反叛论处,诛杀虞亮全家,撤处涉事官员、查办相关士族。”三天后,虞亮全家十八口人头悬挂在余姚城头,余姚县令孙凯撤职,大批官吏受到惩处,不少藏匿逃亡的士族被抄没家产,一时间士族豪强肃然,不敢稍逆朝廷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