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口在长江与夏水交汇处,因西北有豫章冈而得名,在江陵城东面十里处。
当年刘毅、何无忌率军在此破冯该大军,桓玄得知豫章口兵败吓得弃江陵城而逃。
荆州刺史府,刘道规收到王镇恶发来的公函,声称建康之围已解,贼人败走浔阳,录尚书事刘裕正派兵追剿,雍州军牵制变民军的职责已尽,将率军回返襄阳等等。
到彦之冷声道:“变民军从建康撤往浔阳,分明是有意再攻江陵,雍州军此时撤出竟陵,居心叵测。”刘道规肃容道:“求人不如靠己,诸位与愚齐心合力,定能击败变民军。”夏口,徐道覆率三万大军驻扎于此,得知竟陵雍州军回师北上,笑道:“杨安玄欲坐观虎斗,此天助我也。”当即下令,发兵攻打江陵城。
变民军将至的消息传到江陵,城中谣言四起,称建康已被卢循攻陷,派徐道覆率军平定荆州。
桓谦来犯之时,江陵城中不少士族与桓谦暗通曲款,桓谦败亡后,书信被刘道规所得,刘道规学曹操之举,当众焚书。
城中士族感验其德,此次徐道覆来犯,纷纷出人、出粮帮着守城,城中秩序逐渐安定。
恰巧索邈率军赶至,带来变民军建康惨败退守浔阳的消息,江陵城中一片欢腾,士气大振。
刘道规与众人商议破敌之策,建武将军、司马王镇之认为贼势众多,应该据城而守,待贼军粮食耗尽再出击。
檀道济不赞同,认为若是据城而守,贼军必然纵军四处抢掠,届时就算退敌荆州也将糜烂不堪,不如早些与敌决战,保全荆州百姓。
刘道规决意拒敌于江陵城外,战场便选在王镇恶所推断的豫章口,命司马王镇之率两千兵马、百艘战舰为先锋。
王镇之大惊失色,以为刘道规有意报复,让自己前去送死,起身拜道:“贼势汹汹,仅有二千之众破敌非愚所能,请刘刺史另派骁将。”刘道规道:“伯重曾与苻宏交战多次屡屡胜之,智勇双全,你率兵马先行,愚率大军随后,定能克敌。”王镇之固辞,刘道规不允,只得黯然出堂先行率军迎敌。
等王镇之离开,至彦之道:“刘刺史,王司马擅长守城,冲锋陷阵诚非其能,愚愿随其一同出征。”刘道规笑道:“愚知王司马此去多半要败,却正要借其败退引徐道覆入伏。”看向左侧的南蛮司马刘遵,道:“慧明,你暗中领一千五百人、六十艘战舰潜伏在夏水之中,等王司马兵败变民军追击时,船只经过半数后从夏水杀出,将变民军截为两段,趁其惊惶之际破敌。”刘遵是刘道规从母兄萧氏舅,前次刘道规率军出征桓谦,将南蛮校尉大印交于咨议参军刘遵让其镇守江陵,击败桓谦后,刘道规便暂以刘遵行使南蛮校尉之职。
刘道规命索邈率驰援的轻骑潜伏在大江之南,若是变民军从南登陆则击之。
到彦之道:“徐道覆大军三万,江陵兵马不过万数,若再分兵人数过少,即使引得徐道覆入伏,区区千余人也不过是以羊投虎,作用不大,反而易被贼军分歼。”刘道规也不多解释,起身道:“愚意已决,诸公只需按军令行事即是。”长江,荆州的先锋船与徐道覆的舰队相遇,王镇之看到漫江而来的变民军舰队,脸色发白,隔着尚远便下令射箭。
徐道覆看到荆州军只有百余条战舰,哈哈笑道:“儿郎们,冲过去,将这些官军杀个落马流水。”变民军士气高涨,船只在江面上扇形铺开,朝着荆州船队兜去。
王镇之见变民军冒着箭中冲近,船上兵丁面露惶恐,腿脚打颤,知道难以力敌,下令往后撤走,变民军紧追不舍,相隔不过十余丈。
徐道覆暗中留意着荆州军退逃的船只,这些船只胡乱抢道,互相碰撞不时有兵丁落下水去,有的船干脆在江心横转,喊叫之声响成一片,应该不是诈败。
接连俘获了十数只荆州船只后,徐道覆已经认定荆州军是真败,命令身旁的传令军挥动旗语,变民军的战舰如同离弦之箭朝西射去。
豫章口转瞬即过,徐道覆一心想俘获前面的荆州舰队,根本没有留意这条支流,变民军的船只纷纷从豫章口经过。
不远处,刘道规率领荆州军剩余的二百余艘船只、六千兵马倾巢而出,与溃败的前军相逢。
刘道规命人打出旗语,让溃退的战舰闪往两旁,不要冲撞了主阵。徐道覆所率的舰队驰至,见江心中荆州舰队立起风帆严阵以待。
徐道覆指着荆州舰队笑道:“诸位,荆州所有的兵马皆在此,只要击溃他们,江陵城措手可得。杀!”变民军以坚船高舰为锋,朝荆州军冲撞过去。
荆州舰队最前列二十艘战船一字排开,每条船上设两架万钧神弩,等变民军靠近一百五十步,
“崩崩”声不断,数十只粗如儿臂的强弩激射,将变民军的船身撕裂。这些船并没有经过改造,被弩箭撕开口,江浪顺着豁口渗入,船身开始倾覆。
徐道覆下令挥动旗语,将战舰向左右绕行,准备从侧旁攻击。刘道规让后列的船只迎上,在江面上激战。
此时,变民军舰队半数通过豫章口,刘遵率领伏船从夏水中横切而出,借助水势将变民军舰队冲为两断。
徐道覆进攻江陵的三万兵马,从始兴带出精锐有万余,其他的皆是裹胁的百姓。
与荆州军接战,徐道覆将麾下精锐一分为二,自率六千精锐为先锋,其他四千人安排在末尾,中间是那些战力低下的百姓。
刘遵从夏水中杀出,正好切中变民军的软肋,船队挤作一团,根本组织不起反击。
刘遵下令纵火,浓烟滚滚而起。徐道覆看到身后烟起,命一部分舰队抵敌,自己带着两千兵马急匆匆赶往豫章口。
刘道规见良机出现,击鼓而进,变民军见头领离开,没有战心,四散溃败。
刚至豫章口,徐道覆还未传令组织反击,舰尾处又有杀声随风飘来。徐道覆大惊,荆州军哪来的这么多兵马,莫不是刘裕率军来了。
徐道覆索性下令船只随着他向东冲去,等击溃尾部的晋军后再重整队伍再战。
舰队顺流而下,徐道覆一眼望见高高飘扬的雍字旗,失声道:“雍州军从何处而来,这下糟了。”五日前,杨安玄随王镇恶大军从竟陵撤走,刘衷率水师在扬口登舰,在一众关注的目光中撤至章山休整。
变民军从夏口出征,杨安玄得知后立即率大军沿汉水重返扬口,攻打夏口,夺取了变民军囤积于此的粮草辎重。
雍州水师的船只经过改装,速度提升了三成,虽然徐道覆率舰队已离开了一天,杨安玄率军仍赶上了这场大战。
衔尾攻击徐道覆的后军,雍州兵马足有八千之众,战船四百余艘,操作灵便。
变民军后队将领孙弘调转船头迎向雍州军,急切之中露出身形,被俞飞一箭射死。
变民军没了指挥,像没头的苍蝇般到处乱窜,杨安玄让麾下高呼
“扔了兵器,降者无罪”。变民军中多数是裹胁的百姓,听到呼声纷纷掷了手中兵器,在雍州军的号令下朝北岸靠去,然后登岸坐下等待处置。
及至徐道覆赶到战场,江面之上与雍州军交战的船所剩无己,雍州水师排成长龙,正驱赶变民军的船只靠岸。
身后荆州军已经追来,前面又有雍州军挡路,麾下将士胆气已寒,徐道覆知道大势已去,跳上一条快船下令赶紧突围。
变民军大量的船人顺江而下,雍州军在王镇恶的指挥下截住江面,喝令道:“降者不杀,船只靠岸。”刘道规率军赶至,见变民军的舰队在江面上堵成一团,喝令放箭。
船上变民或钻进舱中,或跳进江里,慌乱逃命,机灵点的高喊
“愿降”,跟随船队朝北岸靠去。m看到雍州旗号,刘道规且喜且忧,喜的是得雍州水师相助全歼来犯的变民军,忧的是雍州军抢功,这么多的船只和变民成为俘虏,自家不知能分到多少。
派出使者前去与雍州军率军的将领联络,杨安玄不便出面,让王镇恶与刘道规前去协商,自己带了两只改装后的艨冲战舰顺江追击逃走的贼寇。
逃走的船只不多,江面上零零星星,沿途经过那些逃走的战舰时,沈庆之和俞飞随手射箭,将船帆射落,喝令这些船只到北岸归降。
经过改装的雍州船只两侧装有水轮,被外罩盖住表面看不出异常,但内舱中兵丁用脚踩动船浆摇动叶片,速度明显快过变民军的船人。
杨安玄看着三十余丈远的一条快船,船尾处站着名汉子,挺立如松,看样子像是变民军的将领。
“追上那条船”,杨安玄一声令下,所乘的船只快速朝徐道覆所乘的快船追去。
徐道覆见雍州船只迅速逼近,估计难以逃脱,索性下令停在江中等候。
艨冲舰在快船侧船并行,掀起的波浪推着快船颠簸不定,杨安玄见徐道覆有如钉在船上,身形随船起伏,挺立的姿势丝毫不变。
杨安玄赞道:“好汉子,且报上名来。”
“范阳徐道覆见过杨刺史。”徐道覆昂然抱拳行礼道。杨安玄一愣,此人便是徐道覆,看徐道覆的年纪约在四旬,肤色黎黑,隆眉虎目,胡须浓密,身姿挺拔,一团英气。
自己从未见过徐道覆,为何他一眼认出自己?徐道覆从容语道:“愚在京中见过杨刺史,录尚书事刘裕派人在蔪春城暗杀杨刺史,愚还曾射出一箭示警。”
“哦,那一箭是你所射”,杨安玄看着徐道覆,略一沉吟,伸手道:“庆之,取青云弓来。”持弓在手,杨安玄对徐道覆道:“徐兄,愚听过你的事,有勇有谋,算得上人物。可是你助纣为虐,祸害苍生,称不得英雄。”徐道覆厉声喝道:“愚今日落在你的手中,杀剐自便,用不着你来教训。”杨安玄不再多言,抬手一箭射出,正中桅杆之上。
杨安玄收弓道:“昔日一箭之情今日还报,徐道覆,你且去,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