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风如刀,透过铁甲的缝隙往里割,让人遍体生寒。
孟龙符策马驰在队列最前,身为锥形战阵的最锋尖,他感觉浑身热血沸腾,忍不住想纵声长啸。
脑海中响起出阵前杨安玄的交待,「二百步时变向,转战左侧轻骑,凿穿而过,不可恋战。」
抬头看了一眼二百步外密密麻麻的枪林,孟龙符一带缰绳,战马向左侧驰去,身后轻骑如影随形,跟在他身后朝左驰去。
冯该一皱眉,看来对手不打算硬碰硬,想从两翼突破。相距太远,弓箭的杀伤力不够,弩箭的效果也不好。
「两翼出动,中军前突」,冯该传令道。
旗帜挥舞,冯该左侧的轻骑射出,朝孟龙符迎去,右侧的轻骑朝着雍州轻骑的中间冲去。
杨安玄隐在队列之中,看到右侧轻骑迫近五十步范围,高举起手中马槊,喊道:「迎敌。」
事先早有交待,雍州轻骑哪些人随孟龙符出战,哪些人随杨安玄右转。
洪水般的阵列一分为二,杨安玄策马端槊,急风被槊锋划开,发出低沉地啸声。
追星马挂着面帘,披着鸡颈,却没有挂当胸、马身甲、搭后和寄生(1),马铠的重量减少大半,追星马脚步轻盁,一马当先。
杨安玄身后四百骑,皆挂面帘、披鸡颈,其余马铠并没有披挂,大大地减轻了战马的负重。这些战马皆是良马,奔跑起来「呼呼」带风。
冯该看到雍州轻骑分出一部,紧接着看到那些战马居然带着面帘和鸡颈,杨安玄将甲骑具装拆开来使用了,让他判断再次出现失误。
「擂鼓,加紧前突」。冯该冷静地下令道。
战机瞬变,出现意外在所难免,身为沙场宿将,冯该知道随机应变。
只要自家轻骑将雍州轻骑缠住,待步卒上前合围,那些马身未披甲的战马就会被长枪穿透。
呼延炳目视着前方,紧盯着最前面的雍州将领。快马、长槊,还有身上的黑皮甲,莫非是雍州刺史杨安玄。
心头火热起来,呼延炳是鲜卑人,原是燕国将领,燕被魏军击败后他逃亡至东晋,后投入荆州桓玄军中。
因为鞍马娴熟、精于骑射被冯该看中,委为骑军校尉。随冯该攻打历阳城立功,升为扫虏将军。
此次出征,冯该有言在先,谁能擒住杨安玄官升三级,呼延炳挥舞着手中铁鞭,准备一鞭将对手击落马下。
相距不过五步,马槊挂着利啸朝呼延炳刺去,呼延炳左脚离镫,身子侧离马背,高高举起铁鞭,用力朝杨安玄的头砸去。
杨安玄双手握槊,横着往外摚去,铁鞭砸在槊身,将马槊砸得向下弯出弧度。
气运丹田,热流在双臂中涌动,杨安玄大喝一声,槊身往外弹去,将铁鞭颠起数尺。
双马交错,杨安玄旋转槊身,槊尖划出光弧切向呼延炳的腰间。
此时铁鞭尚在空中,呼延炳无法招架,只得往外侧一滚,从马背上翻落在地。
杨安玄不再理会,马槊左挑右刺,如同箭尖般挑出一道血路。无数马蹄从呼延炳身上踩踏而过,冰硬的土地上留下血肉模糊的尸体。
另一侧,孟龙符也与冯该轻骑接战,刀槊扬起,杀声响成一团。
冯该注视着轻骑接战的情形,只见血光飞溅纷纷坠马的是自家轻骑,雍州轻骑有如利刃削木般轻松地将己军破开。
冯该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两柄战刀碰在一起,自家将士手中的刀居然被劈成两截,雍州军手中刀落在儿郎身上,带起一蓬血雨。
雍州军哪来的利刃,怎么可能人人手中都是宝刀利器,冯该心中惊骇不已。
眼
见雍州轻骑轻松地钻入已方阵营,将队形撕裂开来,已方将士下意识地避让,冯该暗道不好,而此时步卒尚相距有五十步,赶不上了。
冯该当机立断下令道:「吹号,步卒停止前进,结成防御阵型。」
看了看零乱的轻骑,冯该心如刀割,沉声道:「命轻骑聚拢向后退走,列于阵型之后。」
很快,杨安玄便杀透敌军,转身看到冯该轻骑并不回转,而是向后退走。
冯该所部的步卒迅速地布成圆阵,盾墙在外,长枪如林,如同一只大刺猬。
冯该立在阵中,高声喊道:「敌近八十步,弓箭手漫射。」
三千步卒中有弓箭手八百,冯该相信只披了面帘和鸡颈的雍州重轻骑轻易不敢往长枪盾牌结成的圆阵上撞。
杨安玄再度与孟龙符汇合一处,望着结成圆阵的冯该大军,笑道:「俞飞,让愚看看神射营的威力。」
神射营千人,其中四百是骑射手,此次骑射手全部随军南下。
俞飞沉声应是,高举起手中弓代替军令,身后三百骑射水如同洪流倾泻般奔涌而出,
「弓箭手预备」,嘶吼声响起,圆阵内弓箭手弯弓以待,朝向奔涌而来的雍州轻骑。
然而,雍州轻骑在八十步处开始围着圆阵绕行,俞飞朝着圆阵射出第一箭。
箭撕破虚空发出死亡的尖啸,从立盾上方落入圆阵之中,痛哼声响起,一名持枪的士兵肩头中箭。
紧接着,雍州轻骑纷纷弯弓朝阵中射箭,外沿的盾牌上「笃笃」声不断,半数箭只越过盾墙朝阵中飞来。
圆阵内迅速地斜撑一片木盾墙,箭落在盾牌上直透而入,手被利箭穿透,持盾人惨叫倒地。
还有的箭只从盾牌的缝隙中挤入,不断有人中箭倒地,阵内盾墙很快变得七零八落。
冯该麾下的弓箭手还击,黑压压的箭只将阴沉沉的天染得越发森冷,只是箭只绝大多数落在了空处。
相比雍州轻骑骑在马上,高出近丈,而且还能借助马力,圆阵内的箭手射出的箭程难免不如。
冯该身边布满亲卫,手持圆盾替他遮挡乱箭,看到雍州军的箭只居然能穿透盾牌,冯该心中越发沉重,道:「取一块带箭的盾牌过来。」
有将士将一块带血的盾牌呈上,上面插着五根利箭,三根透盾面深入半尺余。
冯该伸手拔下一只箭,用手试了箭头的锋锐,然后用力朝盾面刺去。
军中所用的盾牌分为几种,最外一层是长盾,长椭圆状,高与人齐,可立于地,有铁制也有木制,木制盾牌外蒙皮革,十分坚固,可以抵御箭只齐射。
内圈的盾牌多为圆盾和小盾,木制、竹制、藤制都有,外蒙牛皮,径两尺左右,更为轻便。
冯该手中的圆盾松木所制,寸许厚,外蒙着牛皮,十分坚固。箭头刺上去,轻松地扎破牛皮,入木三分。
旁边的亲卫惊呼道:「好利的箭。」
冯该让亲卫抽出一根自家的箭,同样的力气朝盾面扎去,仅在牛皮上留下一点浅浅的印迹。
惨呼声此起彼伏,箭雨如乌云盖顶,压得冯该喘不过气来,他征战数十年,还从未见过如此锋利的刀箭。
眼见得麾下儿郎被雍州骑射军小口小口地残食,冯该亦感无计可施,大概只能等到雍州军的弓箭用完吧。
一只冷箭「嗖」地飞来,身旁亲卫忙举盾护住冯该。「笃」的一声,箭只透盾而过,差点伤到持盾的手。
「冯将军,敌势凶狠,困守不是办法,还是暂退回营中吧。」行军司马汪飞缩在盾牌之后,建议道。
冯该看着百余步外逞威的雍州轻骑,略加思索道
:「让大营派出援军。」
从当阳出征,冯该率轻骑四千,步卒六千,留两千兵马驻守当阳。此次出战战场上有轻骑两千,步卒三千,军营中尚留有一半麾下。
冯该判断雍州军只是试探,因为杨安玄只率两千轻骑出战,肯定没想皆全功于一役。
看着被压制挨打的儿郎们,冯该并不气馁,此生征战百余场,有胜有负,只要笑到最后就好。
雍州军的快刀利箭难以抵挡,与其对攻不利,自己要调整布署,据营而守,甚至退守当阳。
杨安玄四面皆敌,以一州之域对抗朝庭,时间拖得越长于他越不利。
号角起划破长空,军营守将听到主将求援,立时将两千轻骑全部派出,一千五百步卒从营门处鱼贯而出。
杨安玄听到敌军的号角声,笑道:「冯该想撤了。众将士,绕过冯该圆阵,一鼓作气直击出营的援军。」
战场与冯该军营相隔近三里,营中兵将通过号角声、旗帜挥舞等信号了解战况,但毕竟相隔了一段距离,对战况不是十分清楚。
雍州轻骑一分为二,从左右绕过冯该所布的圆阵,朝大营方向袭去。
冯该没料到杨安玄居然敢冒险出击,当即下令道:「圆阵向大营移动,夹击雍州军。」
杨安玄策马狂奔,耳边风声呼啸,他知道此战能否胜利就看自己能否在冯该大军合围之前将援军击溃。
四百骑射手一分为二,最先发威的便是他们。「嗤嗤」的箭声裂空而过,出营的轻骑立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失去主人的战马四散奔逃,将排列出营的步卒冲乱,场面混乱不堪。
冯该心急如焚,喝令道:「让轻骑截住雍州轻骑,不计代价。」
低沉的号角传递着军令,剩下的轻骑乱纷纷地朝雍州轻骑杀去。
杨安玄手中马槊将一名骑将挑落,侧身让开砍来的钢刀,长槊再刺。对手急忙策马避让,空出前行道路。
策马挥槊,杨安玄一路厮杀,不远处孟龙符策马而来,雍州的两队轻骑交夹剪过,将出营的冯该军截成两断。
杨安玄挥槊指向尚未关闭的营中,吼道:「二百人一队,杀进去,放火烧营。」
蹄声滚滚,冲开纷乱的步卒,杨安玄带着一身血腥冲进营中。
营中将士根本没想到雍州军能直冲入营,箭楼上兵丁看着双方混在一起厮杀的将士不敢轻易放箭。
俞飞紧随在杨安玄身侧,弓如霹雳箭不虚发,弦响处箭楼上的兵丁纷纷栽落。
天气寒冷阴湿,营中空处燃着火盆,杨安玄一槊刺穿火盆挑起,一路飞驰将火盆朝帐蓬上洒去。
身旁将士有样学样,片刻功夫冯该军营中浓烟滚滚,与天下的阴云汇合在一起,就像乌黑的锅底。
冯该率军赶到营门处,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受伤倒地的马匹惨烈地嘶鸣着,呼呼的北风刮不散浓烈的血腥味。
看到营中火起,冯该知道就算抢进营去,粮草辎重还是难以保全,雍州军全部是轻骑,机动灵活,而且兵器锋利,等到编县雍州军赶到,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鸣号,撤军。」
冯该军营燃起熊熊大火,东南侧的粮仓散发出粟米的焦香味,杨安玄驻马在半里外,目送冯该大军结成阵势向南撤离。
孟龙符拍拍座骑,笑道:「主公,为何不追上一程?」
杨安玄道:「人困马乏,箭只消耗殆尽。冯该是沙场老将,撤走时肯定严加防备,不要折损将士。命城中将士出城,打扫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