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海一个深呼吸,走上前来,不卑不亢的说道:“你们好,我是这里的经理。”
为首的是个胖子,他先是环顾整个店面,再打量李云海两眼,略感诧异的问道:“你就是经理?你们是哪个单位的门市部?”
李云海如实回答道:“我们是私人的,我是个体户。”
胖子嗬了一声,夸张的嚷道:“个体户?搞这么大排场?好家伙!”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问道:“这里的人,全部都是伱店里的雇员?”
李云海十分谨慎,知道和这种执法人员对话,一定要万分小心,说不定哪句话就是个坑,随便回答的话,很可能掉入谈话陷阱。
“不是。”李云海先用否定句,再进行解释,“这里的人,大多数是我的朋友,是来道贺的。你们也看到了,我这个小店今天刚刚开张营业。”
一个丰韵犹存的中年妇女问道:“你请了几个人?”
李云海见对方紧咬雇员人数不放,便知道他们是来调查取证的,转身来到收银台,取出六份用工合同,递给对方看。
“我请了六个人,每个人都签订了劳动合同。”李云海知道和气生财的道理,尽量心平气和的说道,“加上我本人,店里现在一共是七个人做事。”
中年妇女接过劳动合同,一页一页的翻看,又问是哪几个人?
李云海把彭癫子、刘燕、汪丽丽、张俊、张洁、马玉波六个人,一一喊了过来,介绍给对方。
六个雇员,再加上李云海,总计七个人。
不管怎么算,都没有违反雇员不超过七人的相关规定。
眼镜男子指了指站在收银台旁边的林芝,问道:“她呢?不是雇员?”
林芝扑哧笑道:“我不是啊!我有工作单位,我在工人文工团工作。需要看我的工作证吗?我说你们到底要检查什么啊?这不耽误人家做事吗?”
眼镜男子瞥了她一眼,若有所思,似乎觉得她有点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她是谁。
中年妇女却十分严肃的道:“工作证拿来看看!”
这就很尴尬了!
还好林芝随身带着工作证,这年头工作证就像后世的身份证,再后来的手机一样重要,到很多地方都用得着,所以大多数人出门,都会带上工作证。
林芝掏出工作证来给对方看:“你们还有疑问的话,可以打电话到我单位求证。”
中年妇女把证件还给林芝,看向其他人:“这些人呢?全部是来祝贺的?”
林芝是个不怕事的人,大声说道:“我跟你们说,四海商店只招了六个人,其他人都是有工作单位的,是来给朋友祝贺的!你还要一个个的查证?你们不嫌烦吗?”
中年妇女一脸你欠我五百万的表情,冷冷的说道:“我们职责所在,务必查清楚!你们店里这么多的人,我哪里知道你们是不是雇员?有关规定写得明明白白,个体经济的雇员,不能超过七个人!这是红线!谁要是敢超过,我们就抓谁!罚他的款,关他的店!”
李云海听得心惊肉跳。
他第一次在这个年代开店,第一次招聘这么多的人。
之前他甚至还心存侥幸,觉得这样的规定,简直不可理喻,或者说就算超过了,想必也没有什么大事。
谁知道开业第一天,就有人来给他上了一课。
还好,他了解到有这个规定后,就严格执行,没有多请一个人。
沈秀兰、林馨、刘杰、周玉山、陈静、丁强、孙磊等人,都是有单位的,随身也带了证件。
而且这些人的单位,各不相同,有商业局的,有青少宫的,有派出所的!
眼镜男子看了以后,直犯嘀咕:“这个体户的关系网还挺宽!什么人都认识!”
看着对方像后世酒吧里查身份证一样,一个个的查验自己朋友的工作证明,李云海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但他又无可奈何,只能配合对方的行动。
施文涛带来的人,都来自花城,他们也都是有公司或者单位的。
他们这次来西州,本就打算多住一两天,因此身上都带着工作证明或者出差证明。
中年妇女和眼镜男子,一一验看了众人的证明,发现除了李云海七人外,其他人的确都有工作证明文件。
这样一来,他们想从雇员超标这一条入手整治李云海,也就不可能了。
中年妇女似乎很不甘心,但整个店里,再也找不出第八个没有工作证的人来。
她缓缓扫视整个店面,终于挑到刺,沉声问道:“营业执照呢?办了没有?办了的话,为什么不挂到显眼的位置。”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李云海早有准备,拿出申领营业执照的回执单,递了过去,说道:“我一个月以前就申领了营业执照,结果到现在还没有发放下来。”
中年妇女瞥了一眼回执单,冷哼一声:“那你为什么不等营业执照下来再开业?你不知道你这么做,是违法行为吗?”
陈静轻咳一声,上前一步,说道:“我说这位同志,律法也不外乎人情,人家已经办了营业执照,只是还没有发放下来,他的店面先营业,也没有什么违规的地方吧?规定上写得明明白白,办理个体户营业执照,必须有经营场所的租赁合同证明。营业执法不下来,他就一直空着这里不经营?这不合理嘛!”
中年妇女刚才看过陈静的工作证,知道她是派出所的,倒也不敢对她发怒,说道:“我不管这些,我只查个体户营业执照。没有的话,那你们先歇业,等有了再开门!”
林芝听不下去了,跟她理论道:“我说同志,你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们出来检查,也得有温度吧?”
她真是个不怕事的,逮着谁都敢怼:“再说了,营业执照是你们工商所办理的,现在有明文规定,你们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个体户执照的审批发放工作。请问你们做到了吗?要说违反规定,也是你们违反在先吧?要追责的话,依我说,要先追究你们的责任!”
中年妇女嗬嗬两声,指着林芝道:“哎唷,我说你这个女同志,你可真是伶牙俐齿啊!你还敢追究我们的责任?你一个文工团的演员,你有这个能耐吗?”
林芝傲娇的撇了撇嘴:“我没有这个能耐,我可以找人啊!总有管你们的人在吧?你们周日也有这个闲工夫出来瞎查,还不如去所里加班,早一点把营业执照给发放下来,这不比你们在这里查东查西的强多了?”
李云海暗暗称奇,心想这种话,也只有林芝敢说了!
周玉山在旁边看着,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已经知道林芝的身份,所以一点也不担心,只要有林芝在,今天不管是谁来,也拿李云海没辙!
中年妇女被林芝的话气了个半死,她发起脾气来,跺了一下脚,铁青着脸说道:“好啊!你还敢说我的不是?你倒是去找人啊!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我是依规办事!今天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我也要查你们的证件!”
这就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了。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李云海在五一路上开这么大的办公设备卖场,肯定会动到别人的蛋糕,不然的话,这礼拜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上门查这个查那个?
这分明就是冲着四海商店来的。
林芝也不怕把事情搞大,继续和中年妇女理论。
两人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李云海走到陈静身边,低声说道:“陈姐,你在工商所有没有朋友?能不能找他问问看,我店的营业执照,是不是办下来了,只不过还没有发放?”
陈静嗯了一声,说道:“这样,我出去一趟。你放心,你尽管营业,我看谁敢关你的店!”
李云海拿出自己的摩托车钥匙,放在她手里:“骑我的车。”
陈静接过钥匙,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李云海请中年妇女等人坐下来,又吩咐汪丽丽和陈洁倒茶水来。
林芝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她还真想打电话给父亲,请林振邦来评评这个理!
李云海看出来了,这几个人里面,中年妇女最讲原则,也最较真。
其他几个男同志,虽然脸色冷淡,但并没有太多的话说。
李云海向他们解释,说自己七月份就开始办营业执照,中间因为门面搬迁,换了一次地址,所以重新申领了营业执照,但到今天也有一个月了。
他想办法拖延时间,也想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对方。
李云海之前就想到过,会有人来查证件之类的事,所以也准备了红包、礼品等物。
他拿了几份出来,连说各位辛苦了,节假日也不休息,还在外面工作,我店开业,备了几份薄礼,今天凡是到店的客人,每个人都有一份。
这话当然只是说说的,岂能人人有份?
眼镜男子看向胖子,见胖子接了礼品,他也伸手接了。
中年妇女没有接。
李云海呵呵一笑,把礼品袋放在她的旁边。
不一会儿,陈静回来了,她拿了一张营业执照,笑着向李云海说道:“你申领的营业执照,已经办下来了,只是压在工商所里,还没有发放下来。”
李云海喜上眉梢,接过营业执照,先认真的看了一遍,这才拿给中年妇女看:“同志,你看,营业执照有了。”
中年妇女咬了咬嘴唇,似乎再也找不到找茬的借口。
她溜了一眼营业执照,一脸公事公办的说道:“你们要挂到醒目的位置!要让人一进门,就能看得到!”
李云海笑道:“一定照办。我裱好了镜框,挂到收银台后面。”
周玉山忽然上前,对眼镜男子耳语了几句。
眼镜男子恍然大悟,凑到妇女耳边,用手捂住嘴,低声说道:“我好像认出那个姑娘来了,她是省署林振邦同志的女儿。喏,就那个文工团的演员。”
中年妇女啊了一声,脸色一变,骇异的问道:“真的假的?”
眼镜男子肯定的说道:“我不会认错的。你想啊,人家敢开这么大的卖场,如果没有一点后台,能行吗?”
中年妇女哎唷一声:“那我们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眼镜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说道:“见好就收吧!这事,咱们管不了。”
中年妇女嗯了一声,对李云海说道:“行了,我们今天来,主要就是查验你们的有关证件,目的也是为了督促你们个体户,依法有序的开展营业工作。既然你们证件齐全,我们就不打扰你们营业了!”
她起身之前,把放在身边的礼品拿了起来。
李云海笑着送他们离开。
等他转过身来时,脸色却变得异常沉重。
今天如果没有林芝和陈静这两个贵人相助,这店能不能顺利开业,只怕还是未知之数。
这么一耽搁,时间来到了中午一点多钟。
李云海向客人们表达了歉意,然后请大家移步玉楼东用餐。
玉楼东始创于1904年,是西州唯一的“国家特级酒家”和“全国十佳酒家”,是西州餐饮企业中唯一的“小巨人企业”,是一家久负盛名、饮誉三湘的百年名店。
李云海在这边订了几桌酒宴,每桌点了十几个好菜。
开屏柴把厥鱼、发丝牛百页、酱汁肘子、龙舟载宝、毛家红烧肉、洞庭龟羊、金鱼戏莲等等,都是店里的招牌名菜。
酒是茅台,每桌五瓶。
饮料是桔子汽水。
每个客人再发一包相思鸟香烟,这烟是省里的特产,在八十年代特别流行,售价两块六毛钱一包,以红色为底色,比翼双飞的相思鸟映衬在其中,相当的喜庆。
这样的酒宴档次,放在当时的西州,绝对算得上高档待遇。
李云海举起酒杯,敬了大家一杯。
在座的多数是年轻人,只有周玉山年纪比较大,他端起杯子,笑道:“今天是李云海同志新店开业的大好日子,我们一起敬他一杯!”
李云海今天确实高兴,虽然中间有点小插曲,但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人生岂能尽如意,须知日月有阴晴。
遇到困难是人生常事,能解决好便是人间喜事!
李云海举杯,和众人再次碰杯,一口干了,然后讲了几句话,无非就是感谢大家的光临,感谢大家过去对我工作的支持,请大家吃好喝好之类的客套话。
客套话也是社交,也是人情世故。
林芝很会劝酒,这跟她从小的家教有关,她跟随父母出席酒宴多了,耳濡目染,自然学会了周旋于这种社交场合。
沈秀兰的表现就很平常了,她是小家碧玉,平时很少参加高端宴会,也很少和外人打交道,加之认知有限,很多话题都搭不上话。
周玉山是个人精,三轮酒下来,他就摸清了刘杰、林馨、陈静等人的底细。
他暗自吃惊,这个李云海,好生了得啊!居然认识西州地界这么多人物。
虽然今天来的人,都是后生晚辈。
但这些年轻人代表的,却是他们背后的父母。
要知道这是正式的开业庆典,在这个圈子里,有时请动领导本人或许还要容易一些,但要让他们的子女来参加酒会,难度反而更高。
李云海能和林芝、刘杰等人打成一片,足见他的厉害。
周玉山对李云海的能量,又多了几分揣摩和猜测。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喝了个畅快淋漓。
吃过饭后,刘杰、林馨、陈静、周玉山和丁强等人各自散去。
林芝和沈秀兰到店里帮忙。
李云海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和施文涛结算账款。
这次施文涛给他送来了500台计算机,还送了他两车废旧复印机。
500台计算机,每台拿货价1700元,总价达到了85万元人民币。
这是李云海从商生涯中进过的最大一批货。
李云海要取85万的现金,和施文涛结算。
之前,他打电话给施文涛以后,便找到四大银行,进行了预约取款。
如果顺利的话,他今明两天,就能取出这笔钱。
李云海请施文涛兄妹来到自己住处,给他们泡了茶。
“施公子,你能拿到全新的计算机吗?”李云海旧事重提。
施文涛微微一笑:“这有什么?拿肯定能拿到。”
李云海知道这里面的巨大利润。
一台全新的ibm计算机,在米国只卖1800元美元左右,按照当时1.7的汇率,合计人民币3060元左右。
可是想进口计算机,却十分艰难,私人基本上很难拿到进口批文。
80年代我国的外汇储备并不多,私人手里根本就没有外汇。
也就是说,李云海想通过正轨渠道拿到ibm计算机,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机会。
全新的计算机,3060元人民币拿货价,到香江能卖2万一台,到大陆最起码能卖到4万块钱一台!
这才是最赚钱的生意,比翻新二手复印机还要赚钱。
难怪中关村那几家有名的公司,都能在短时间内赚到上亿的资金!
李云海现在卖二手计算机,只能卖4000块钱一台,虽然赚的钱并不少,但比起新机器来,还是差太远了。
施文涛神通广大,有的是办法从海外拿到货,再通过特殊渠道运进内地来。
但对施文涛来说,他做新机器的风险,却高于二手机器。
在米国卖3060元人民币的计算机,淘汰以后,价格肯定也很低,可能也就几百块钱一台。施文涛以1700元的价格批发给李云海,每台可以从中赚取1000元以上的差价。
而全新的计算机,成本贵了六、七倍,投入的资金量巨大,海上运输的风险也随之加大,还不如卖二手货来得稳当。
李云海却想博一博!
他和施文涛商议,能不能进一批全新的计算机?
施文涛说没有问题,你要多少台?我可以想办法给你弄来。
李云海问他,全新的计算机,拿货价是多少?
施文涛磕了磕烟灰,笑着说,计算机在米国虽然只卖3060元人民币一台。但需要运费,我也要从中赚差价,所以每台的价格,至少要5000元以上。
他又补充说明,要两百台以上,我才好做这个订单。
李云海算了一笔账,200台全新的计算机,需要100万人民币!
他现在手里没有这么多的资金,必须要等卖完这批货以后,才能拿货。
施文茵一直听着他们谈论,这时说道:“李先生,全新的计算机售价高,单台利润大,但卖得也少。因此对资金的需求量特别大。如果你的销售跟不上来的话,很容易存死大量的资金在仓库里。这一点,请你一定要想明白。”
施文涛点点头,说道:“我妹妹说得对,这也是我们不做全新计算机的原因。全新计算机国内有正规渠道可以买到货。如果你的售价太高,别人肯定会优先选择国营企业合作。如果售价太低的话,你赚的又不多了。”
李云海沉着的点了点头,知道他们肯告诉自己这些,的确是为了自己着想,也是把自己当成了朋友看待。
施文茵喝了一口茶,用温柔的语气说道:“李先生,如果你有销路,那你可以进货。在这个交易中,我们是稳赚不赔的。我们从国外拿货回来,转手就卖给了你。我们赚的是中间商差价。你却需要一台一台的卖出去,如果销售周期太长,对你不利。”
李云海笑道:“我明白了!谢谢两位为我解惑。说实话,我现在也没有更多的资金进货了。等哪天我有了钱,又有了销路,我再找你们,可好?”
施文涛说道:“如此最好。”
李云海问道:“打个比方,我今天找你们订货,你们多久可以把货送到西州来?”
施文涛想了想,说道:“那起码得一个月以上。所以你需要货的话,一定要提前跟我们打招呼。海运很费时间的。我们的二手计算机,是从东洋、邰湾、香江等地发货过来,所以快速一些。”
李云海觉得一个月时间太长,就算他能拿到订单,这么长时间过去,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他又和施文涛商量,能不能从香江、邰湾、东洋等地区发货过来,缩短拿货的时间?
施文涛笑道:“李先生,那我们只能找别人拿货,这个价格又会高一些。所以说吧,等你真正需要货的时候,我们再谈这个事,你意下如何?”
李云海了解清楚了,便说行吧,我们现在去取钱,先把这次的货款结算了。
敲门声响起来。
李云海起身打开房门,看到彭癫子站在外面。
彭癫子大声道:“李云海,快到店里去!”
李云海见他急忙急火的模样,还以为又有哪路人马来找茬呢,不由得脸色一沉。
之前两个月,一直双开。所以没有存稿,赶了一章,六千字大章,恳求月票!
(本章完)